沈西辞将我从沐月台送了回来,一路却再无多言。
我辗转反侧,脑海里想起沈西辞那时的神情,不是野心勃勃,不是意气风发,甚至也不是成竹在胸,而是落寞。
在我看来他不是个急功近利的人,为什么在这个问题上会表现得这么强硬呢?
我将沈西辞当做知己,但仔细想来,关于他的事,我其实知道得并不多。
孙念辞“嗯?什么声音?”
一声嘹亮的鸣叫忽然划破了天空院寂静的夜空,也打断了我的思绪。
孙念辞“声音是从这里传来的吧......?”
我循声来到一座两层高的小楼前,制式与一般房屋不同,高大的房门并未紧闭,门缝中露出一道柔和的光。
我轻轻推门而入,惊讶地发现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机关。有一人多高的连弩车,也有不及指粗的连环锁。
沈西辞“吵醒公主了?”
房屋中央有一张摆放着不同工具的巨大桌案,而这些精妙机关的制造者,就站在桌案一侧。
孙念辞“没有,我本来就......睡不着。”
烛光映照在他脸上,眼下的乌青更重了,透着极倦的慵懒。
空气里弥漫着不欢而散余留的尴尬,压得疲惫一目了然,我却不知该从何开口关怀。
而在他面前的,正是那只我白天看到过的木制‘仙鹤’,难道......
孙念辞“刚才是它在叫?”
沈西辞“公主很惊讶?”
孙念辞“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出来的吗?可为什么......”
我忽然想到了原因,而这种‘顿悟’,令我霎时间遍体生寒。
古川地势险峻,视野总会被山林遮挡,无法像大成的军队一样以‘旗语’来传递消息......
孙念辞“这‘仙鹤’就像是一支会飞的‘号角’,能将消息传达到极远的地方——”
孙念辞“它也是用于战争的?”
沈西辞“公主果然很聪明。”
他咳了于一声,又浅浅一笑,却不似平日和煦,带着一种虚乏的怠倦。
孙念辞“我竟然相信了。”
沈西辞“什么?”
孙念辞“你在信里写到过,要亲手创造一个时和岁稔的太平盛世,想亲眼看到民殷物阜、东风入律......”
孙念辞“字里行间的踌躇满志我都看到了,也全都信了。”
沈西辞“那请公主告诉我,太平从何而来,盛世又该如何创造?”
沈西辞“公主总不会以为这一切能凭空而来吧。”
孙念辞“难道沈先生眼里,只看到了穷兵默武这一条路吗?”
孙念辞“你我立场相悖,我也不愿絮叨那些‘兼济天下’、‘泽披苍生’”的虚言。
孙念辞“但那些流离失所、饱尝天灾之苦的百姓都是你们古川的子民啊......”
孙念辞“为了国家的发展,就该对百姓的苦视若无睹吗?沈先生应该明白,百姓如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沈西辞“那覆巢之下,何来完卵?多说无益,公主不会理解。”
沈西辞又咳了一声,神情和语气并无起伏,也无意解释。
孙念辞“你什么都不说,我要怎么明白?还是沈先生觉得与我多说一句都太多余?”
所有的诘问像投石入海,激不起一丝涟漪。他以平静无澜的姿态,推开了我。
——却比争执更伤人。
孙念辞“你到底想要什么?利益?权力?作为古川人人尊崇的‘国师’,还不够吗?”
沈西辞“我......咳——”
沈西辞想说话,却被剧烈的咳嗽打断,气息在胸腔中发出阵阵喘鸣。
他以手掩口,可指尖分明透出了殷红。
孙念辞“你咳血了??”
再也顾不上气恼,我第一时间上前扶着他,可还是晚了,他竟体力不支失去了意识。
孙念辞“沈西辞!!”
滚烫的身体整个倚在我身上,我第一次觉得那个看起来永远泰然自若的男子,竟是这般柔弱。
在我几乎搀不住他的时候,天空院左使突然出现,一把将沈西辞扶稳。
孙念辞“他是生病了吗?”
左使:“快。”
左使并不理会焦灼无措的我,只是对随即出现的右使点点头。
两人虽急切,动作却周到轻柔,显得极为熟练,似乎沈西辞的昏倒对他们来说并不意外。
孙念辞“对不起......我不知道他会这样——”
左使:“你什么都不知道。”
天空院左使冷冷地看了我一眼,从牙缝中低声挤出这几个字。
孙念辞“我......我也来帮忙。”
左使:“留步。”
这是绝不让我再跟过去了。
可是毋庸置疑的冰冷语气无法浇息我的慌乱不安,心中的后悔与担心揉杂在一处,燃成一团火。
没有再多言,左右使将沈西辞扶到门外的马车上,扬鞭而去。
这一路难得地势平顺,马车行得快而稳,斑秃我就跟不上了,只能根据车辙印迹一路追寻。
孙念辞“这里是......”
虽然我在天空院并未多走动,根本不熟悉环境,但也看得出这间小楼的特殊之处——
附近没有其他任何建筑,又藏在重重密林中,院后还有一小畦花田,在月光照耀下透着静谧与神秘。
夜风吹拂,林木飒飒轻响,房中烛火幽光,传来人声低诉。
天空院左使:“悬若先生,国师怎么样了?”
“不好。他最近是不是又操劳过度了?”
天空院左使:“......是,弟子无能,劝不住。”
我听到左使与一老者的对话,与方才对我的冷厉不同,左使的语气里饱含着担忧与自责。
可是......
孙念辞“沈西辞到底是怎么了?”
我悄悄绕到院后,找到了一扇开着一条缝隙的窗。
屋内药香馥郁,房间一侧有一只热气腾腾的巨大木桶,沈西辞浸在其中,双目紧闭。
被称作悬若先生的那位老者,竹松清瘦、形貌苍古,望之便生敬畏。
悬若先生:“把这些也全都倒进去。”
天空院左使:“是。”
左使毕恭毕敬地从悬若先生手中捧过药罐,又小心翼翼地顺着木桶边沿将汤药倒入。
左使:“悬若先生,国师还要多久才能醒过来?”
悬若先生:“哼......你当我是神仙?他能不能活着还不一定!”
孙念辞“......!”
什么意思?
沈西辞......可能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