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很多年前,他和林微还都是半大孩子,并排坐在长江边的石头上,脚泡在浑浊的江水里。他说:“等以后有钱了,带你去离开这个鬼地方。”她没说话,只是看着江对面闪烁的灯火,轻轻点了点头。那时候,他们都相信“以后”是会发光的。
是第一次帮李哥“做事”后,他分到钱,给林微买了一双白色的新球鞋。她穿上,在筒子楼狭窄的过道里来回走了好几遍,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欢喜,却只说:“以后别乱花钱了。”那双鞋,她没穿几次就收起来了,说舍不得。
是在南方那个小餐馆的后院,夏夜的风带着花香,她靠在躺椅上睡着了,手里还拿着画了一半的旧报纸。他蹲在旁边看了很久,心里某个地方软得像棉花。他想,就这样吧,这样过下去,挺好。
“以后”……原来他们从未真正拥有过“以后”。
在这个即将吞噬一切的终点,连语言都是多余的。
那些关于“爱”、“未来”、“对错”的词太沉重,也太虚幻,说出来只会让这本就逼仄的空间更加令人窒息。
他只是用尽最后力气,将她们更深地护在自己的臂弯和胸膛之间,形成一个脆弱却完整的庇护。林微的脸贴着他剧烈咳嗽后仍在起伏的胸口。
林微呢,她只知道从记事起,身边就只有朱志鑫。她陪他一起偷过面包,一起挨过混混的打,一起在冬天的江边冻得瑟瑟发抖。他们就像长在臭水沟旁的藤蔓,互相缠绕着,才能勉强活下去。
朱志鑫的手掌抚过林微后背嶙峋的肩胛骨,隔着薄薄的衣衫,能清晰地摸到骨头的形状。太瘦了。他想起下午张屠户案板上挂着的那些白花花的肥膘,心里一阵莫名的烦躁,手臂不自觉地收紧。林微在他怀里轻微地动了一下,不是抗拒,而是调整成一个更贴合的姿势。她的膝盖抵着他的腿,脚踝交叠,像藤蔓找到赖以攀附的树干。
月光缓慢地移动,从林微的脸颊移到剥落的墙皮上。朱志鑫闭上眼,下巴蹭着她头顶干燥的发丝,鼻腔里全是她头发上廉价的洗发水味道和自己身上洗不掉的江湖气。就这样吧,他模糊地想,至少此刻,他们是实的。至于明天李哥又会派什么活,下个月的房租在哪里,他妈的药还够不够吃……这些念头像水底的暗流,只在意识深处涌动,却不敢浮上来打破这片刻脆弱的安宁。
窗外的筒子楼并不安静,隔壁夫妻的争吵、孩子的哭闹、麻将牌的碰撞声透过薄薄的墙壁传来,构成了他们熟悉的白噪音。但在这一方小小的、被月光切割的昏暗里,只有彼此的心跳和呼吸声是清晰的。他的体温烘着她,她微凉的手指搭在他腰间,这是一种无需言说的确认——在这污糟混乱的世道里,至少他们还在彼此身边。
没有人教过他们爱是什么
但他们知道的是,
他们不能没有彼此。
林微笑了,眼泪却流了下来,滴在他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