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生活

不到三个月，周老板已经敢把中午的炒菜档口完全交给他。“阿鑫这小子，有股狠劲，是钻营事的料。”周老板偶尔会跟林微念叨，语气里带着赞许。朱志鑫炒菜时表情专注，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当一道色香味俱全的小炒出锅，得到食客一句“味道巴适”时，他紧抿的嘴角才会微微松动，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劳动者的骄傲。

林微则在前面招呼客人。她穿着简单的棉布裙子，头发利落地挽起，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她声音清亮，算账利落，对待客人不卑不亢，又自带一种让人舒服的亲切感。她记住了常客的喜好——王老师口味要淡些，码头李叔喜欢多加点辣，那对总是下班后才来的小情侣爱点糖醋排骨。这种细心的关照，让“渔家小炒”在周围渐渐有了人情味。她不再是那个在筒子楼里担惊受怕、在审讯室里绝望顶罪的女孩，她像一株终于找到合适土壤的植物，舒展开枝叶，重新焕发出柔和而坚韧的光彩。

朱志鑫的母亲，起初还有些不适应这陌生的湿润空气和完全不同的方言。但很快，她就在餐馆后面那个小小的院子里找到了寄托。周老板说空地荒着可惜，她便弄来些种子和秧苗，开始侍弄起来。丝瓜、豆角、小葱、辣椒……小小的院落很快被她打理得郁郁葱葱，生机勃勃。泥土沾上她的手指，绿叶映着她的脸庞，看着她精心照料的蔬菜一天天长大，老人的脸上渐渐多了笑容，眼神也重新活泛起来。餐馆里用的不少蔬菜都来自这个小菜园，周老板要给她算钱，她死活不肯要，只说：“一点菜，不值钱，你们不嫌弃就好。”这份朴素的回报，让她觉得自己并非拖累，而是这个新集体里有用的一份子。

平静的日子像涓涓细流，悄然滋养着他们。

林微空闲时，会拿着旧报纸和铅笔头，对着窗外的花草偷偷画画，线条虽然稚嫩，却很有灵气。

这天，林微正俯身在一张旧报纸上勾勒着月季的轮廓，铅笔划过纸面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朱志鑫坐在不远处的小马扎上，安静地看着她。他不懂那些交错线条里的门道，却看得懂她微蹙的眉心如何渐渐舒展，看得懂她捕捉到满意形状时眼角闪过的光亮。这片小小的天地对她而言，是泥泞生活里难得的宁静。

于是他守着，像礁石守着徜徉的鱼儿。他会默默把她手边凉掉的水换成温的，会在蚊虫多时不动声色地点上蚊香。看着她专注的侧影，朱志鑫突然觉得很幸福。只是看着她，就很幸福。

码头上海鲜批发店的女儿，叫阿惠，是个性格泼辣直爽的姑娘。她常来给店里送货，一来二去便和林微熟络起来。阿惠羡慕林微说话温柔，林微则欣赏阿惠的爽朗能干。阿惠会拉着林微去逛夜市，教她辨认各种稀奇古怪的海产，跟她分享女孩子之间的悄悄话。

有一次，朱志鑫看到林微和阿惠头碰头地在一起挑便宜的布头，商量着做什么样式的裙子，阳光下，林微笑得眉眼弯弯，那是他许久未见的、属于她这个年龄的明媚。

他知道，林微在这里，真正有了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