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姬落水的风波，如同投入靖王府深潭的一颗石子，并未掀起太大波澜，便悄无声息地沉没了。柳姬被变相禁足，锁玉轩外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然而，这平静之下，涌动着更深的暗流。
林轩依旧戴着口枷，在锁玉轩的院落与房间之间，进行着他日复一日的、无声的徘徊。那日池畔，王道煜离去前那句意味不明的话，并未给他带来任何解脱，反而像一层无形的阴霾，笼罩心头。
果然，不过两日，惩罚便以另一种形式降临。
这一次，并非因为任何具体的“过错”。或许是因为柳姬的哭闹让王道煜感到厌烦，或许是他单纯觉得林轩近日的“沉寂”依旧不够彻底，又或许，仅仅是他那阴晴不定的掌控欲再次发作。
没有审讯，没有宣判。几名侍卫在傍晚时分闯入锁玉轩，沉默而强硬地将林轩架起。
林轩没有挣扎。他甚至没有流露出惊讶或恐惧。当一个人连最基本的言语和表情都被剥夺后，似乎连情绪也变得奢侈。他只是抬起那双空洞的眼，看了一眼窗外最后一点黯淡的天光，然后便顺从地（或者说麻木地）被带离。
目的地，是那个他曾待过、足以摧毁任何人意志的地方——暗室。
沉重的铁门再次在身后合拢，落锁声如同敲击在灵魂上的丧钟。绝对的黑暗与死寂，如同粘稠的墨汁，瞬间将他吞没。
熟悉的冰冷，熟悉的潮湿霉味，熟悉的、令人发疯的寂静。
他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来，蜷缩起身体。与上一次不同，这一次，他连用以对抗黑暗和寂静的、低声的哼唱和墙壁上的划刻都无法做到。口枷的存在，封堵了他所有的声音，也仿佛禁锢了他所有试图与这虚无建立联系的徒劳努力。
他只能沉默地、被动地承受着这一切。
时间再次失去意义。黑暗中，唯有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被无限放大，如同擂鼓，敲击着濒临崩溃的神经。送水的侍卫每日会开启一次铁门下方的小窗，递入那壶维持生命的清水。那短暂的光线刺得他双眼生疼，却也更加反衬出之后漫长黑暗的可怕。
没有书籍，没有光线，没有声音，没有交流。
只有无边的黑暗，和脸上那副冰冷坚硬的、提醒着他自身处境的金属刑具。
他开始出现更严重的幻觉。有时仿佛听到父母在黑暗中呼唤他的名字，声音焦急而悲痛；有时又感觉苏婉卿就坐在他身边，低声啜泣；甚至有一次，他仿佛看到王道煜就站在他面前，用那种冰冷的、审视的目光看着他，嘴角带着残酷的笑意。
他伸出手去，却只抓到一片虚无和冰冷的墙壁。
绝望，如同这黑暗一样，无边无际，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他开始用头一下下地、极其轻微地撞击着身后的墙壁。并非求死，更像是一种本能地、试图用物理的痛楚来对抗精神崩溃的方式。沉闷的撞击声在绝对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额角传来钝痛，但这痛楚，却奇异地让他那浑噩的意识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明。
原来，他还能感觉到痛。
在这剥夺了一切的黑暗里，痛楚，竟成了证明自己还“存在”的唯一方式。
不知过了多久，当铁门再次打开，侍卫将他从暗室中拖出来时，他几乎已经无法站立。长时间的黑暗和寂静，加上口枷带来的进食困难，让他虚弱到了极点。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青白，眼神涣散，脚步虚浮。
他被带回了锁玉轩。房间内灯火通明，与他刚刚离开的黑暗形成鲜明对比，刺得他双眼流泪。
王道煜坐在他常坐的那张紫檀木椅上，看着他被侍卫搀扶进来，看着他脸上那副依旧戴着的、在灯光下闪着冷光的口枷，以及他那副仿佛魂魄都已离体的模样。
“看来，暗室确实能让人想明白很多事。”王道煜缓缓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现在，你可知道，安分二字，该如何写了？”
林轩抬起头，透过朦胧的泪光和对光线的极度不适应，看向那个端坐在光影里的男人。口枷后的喉咙艰难地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知道，无论他“知道”与否，无论他是否“安分”，结局都不会有任何改变。只要这个男人愿意，暗室，或者比暗室更可怕的地方，随时可以成为他的归宿。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点了一下头。
动作轻微，却仿佛用尽了他此刻全部的力气。
不是屈服，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连反抗都放弃了的麻木。
王道煜似乎对他的反应还算满意（或者说，他只需要一个形式上的服从）。他站起身，走到林轩面前，伸手，这次不是抚摸口枷，而是直接托起了他的下颌，迫使他抬起头。
“记住这种感觉。”他盯着林轩那双失去了所有神采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若再敢有丝毫妄念，暗室，便是你永久的归宿。”
说完，他松开手，转身离去。
林轩瘫软在地，脸上冰冷的金属紧贴着皮肤，暗室的阴冷仿佛已永久地浸入了他的骨髓。
重临暗室，带来的不是恐惧的加深，而是希望的彻底泯灭。他像一件被反复擦拭、打磨，最终失去了所有棱角和光泽的器物，安静地躺在这华丽的牢笼里，等待着未知的、却注定黑暗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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