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儿的事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涟漪散去后，锁玉轩重归令人窒息的沉寂。林轩依旧戴着那副精致的口枷，每日在院落中缓慢踱步，或是在窗边枯坐，如同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偶人。
这日午后，天气稍暖，残雪消融，院落里那几丛灌木的嫩芽似乎舒展了些。林轩照例在院中散步，脚步虚浮地走过那片小小的、曾经夏日种荷、如今只剩枯萎残梗的荷花池旁。
池水因融雪而上涨，浑浊冰冷，映着灰蒙蒙的天空。
就在这时，一道桃红色的身影带着一阵香风，突兀地闯入了这方寂静的天地。是柳姬。她似乎精心打扮过，眉眼间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戾气和嫉恨。自从上次在林轩这里碰了钉子，又被王道煜因地图之事间接警告后，她心中憋闷已久，今日听闻王爷离府办事，便寻了过来。
她身后还跟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咱们尊贵的‘林侧妃’在这儿赏景呢？”柳姬的声音娇滴滴的，却淬着毒，“戴着这玩意儿，倒是更添了几分我见犹怜的风情，难怪能把王爷迷得晕头转向。”
林轩脚步未停，仿佛没有听见，继续沿着池边缓慢行走。口枷后的面容平静无波，连眼神都未曾给她一个。
这种彻底的无视，比任何反驳都更让柳姬怒火中烧。她快走几步，拦在林轩面前，涂着蔻丹的指甲几乎要戳到他的脸上。
“装什么清高！一个男人，靠着狐媚手段爬上王爷的床，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我告诉你，王爷不过是一时新鲜，等玩腻了，你的下场比那池子里的烂泥还不如！”
林轩终于停下了脚步。他抬起眼，目光穿过柳姬激动的脸，落在她身后那浑浊的池水上。那目光依旧空洞，却让柳姬莫名地感到一阵寒意。
“你看什么看！”柳姬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恼羞成怒，伸手便想去推他，“哑巴了？连句话都不会说了吗？！”
就在她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林轩胸膛的瞬间，林轩似乎脚下被残梗一绊，身体微微一个踉跄，向旁边侧开半步，恰好避开了她的推搡。
柳姬用力过猛，又没推到实处，重心不稳，“啊呀”一声惊叫，整个人收势不住，竟朝着旁边的荷花池歪倒下去！
“噗通——！”
冰冷的池水溅起巨大的水花！
“救命！救……咕嘟……”柳姬在浑浊的池水里拼命扑腾，呛了好几口水，头上的珠翠歪斜，妆容花成一团，狼狈不堪。
她带来的两个婆子吓傻了，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慌忙冲到池边，手忙脚乱地想要捞人。
院门口的侍卫也被惊动，快步跑了过来。
现场顿时一片混乱。
林轩静静地站在池边，看着水中那个挣扎呼救、仪态尽失的女人，脸上戴着口枷，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有那双垂在身侧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蜷缩了一下。
很快，柳姬被婆子和侍卫七手八脚地拖了上来。她浑身湿透，冷得瑟瑟发抖，头发黏在脸上，精心打扮的妆容糊成一团，哪里还有半分平日的妩媚，活像一只落汤鸡。
她瘫坐在地上，指着林轩，气得浑身发抖，声音尖利：“是他！是他推我下去的！这个毒妇！他想淹死我！”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在林轩身上。
他依旧站在原地，身形单薄，面无表情。口枷的存在，让他连最简单的辩解都无法做出。
侍卫队长看了看平静无波的林轩，又看了看狼狈不堪、神色激动的柳姬，眉头紧锁。他方才远远看到，似乎是柳姬自己失足落水。
“柳姨娘，方才……”侍卫队长试图开口。
“就是他！我难道还会自己跳下去不成？！”柳姬根本不听，哭喊着撒泼，“你们快去禀报王爷！让他给我做主！这哑巴心思歹毒，留他在王府迟早是个祸害！”
正闹得不可开交，院门外传来一阵沉稳而冰冷的脚步声。
王道煜不知何时已回府，闻讯赶了过来。他一身墨色常服，站在院门口，目光扫过瘫坐在地、狼狈哭喊的柳姬，又落在静静立于池边、戴着口枷、眼神空洞的林轩身上。
“怎么回事？”他的声音不高，却让现场的嘈杂瞬间平息。
柳姬如同见到了救星，连滚爬爬地扑到王道煜脚边，抱住他的腿，哭得梨花带雨（虽然此刻已无雨可言）：“王爷！您要为妾身做主啊！林轩他……他心思歹毒，将妾身推入这冰冷的池中，想要害死妾身！王爷若不信，可以问她们！”她指向那两个婆子。
两个婆子连忙点头如捣蒜：“是是是，姨娘说得对，是林公子推的……”
王道煜的目光，再次投向林轩。
林轩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任何闪躲，也没有任何情绪。仿佛柳姬的指控，婆子的证词，都与他无关。
王道煜看了他片刻，又看了看浑身湿透、哭哭啼啼的柳姬，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
“够了。”他冷声打断柳姬的哭诉，“本王自有决断。”
他挥了挥手，对侍卫吩咐道：“将柳氏带回去，没有本王吩咐，不得踏出院子半步。”
柳姬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王道煜：“王爷？！您……”
“带走。”王道煜的语气不容置疑。
侍卫上前，半请半强制地将还在哭闹的柳姬带离了锁玉轩。
院子里重归安静，只剩下地上的一滩水渍，证明着方才的闹剧。
王道煜走到林轩面前，距离很近。他能清晰地看到林轩脸上金属口枷的纹路，和他眼中那片死寂的荒原。
“你推的？”他问，声音听不出喜怒。
林轩看着他，无法回答。
四目相对，一个冰冷探究，一个死水无波。
许久，王道煜忽然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带着一种了然和某种更深沉的东西。他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林轩脸颊上冰冷的口枷。
“看来，这锁玉轩，还是太小了。”他收回手，语气平淡，“小到……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撒野。”
他没有再追问柳姬落水的真相，也没有再看林轩一眼，转身离开了院落。
林轩独自站在原地，春风拂过，带着池水的湿气和一丝寒意。他低头，看着地上那滩渐渐渗入石缝的水渍，以及水中倒映出的、自己戴着口枷的、扭曲而沉默的脸。
池畔惊魂，闹剧收场。
而他，依旧是那个被禁锢在沉默与孤绝中的囚徒。只是这王府的深潭，似乎比他想象的，更加浑浊，更加危机四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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