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暗室归来，林轩身上最后一点属于“人”的活气似乎也被抽走了。他依旧戴着那副精致的口枷，行动却变得更加迟缓，如同一个牵线木偶，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滞涩的、了无生趣的意味。
锁玉轩成了他全部的世界，一个被高墙、铁窗和无声的禁令所框定的、华丽而冰冷的舞台。他每日的活动轨迹固定得可怕：在固定的时辰醒来，被仆妇伺候着洗漱，用特制的银勺艰难地进食流质的早膳，然后在窗边枯坐到午时，再用膳，或许会在院落里沿着固定的路线踱上几圈，最后回到室内，继续沉默地面对四壁，直至夜深。
他的眼神彻底空了。不再有恨，不再有怨，甚至不再有麻木背后的痛苦。那是一种真正的虚无，仿佛他只是一个被暂时安置在这具皮囊里的、无关紧要的旁观者。外界的一切——阳光的移动、风雨的变化、仆妇小心翼翼的窥探、乃至王道煜偶尔的驾临——都无法再在他那片死寂的心湖中激起丝毫涟漪。
王道煜似乎对他这种状态感到一种异样的“满意”。他来锁玉轩的次数减少了，但每次来，也并非为了施暴或折辱，更像是在巡视一件属于自己的、已然打磨完成的藏品。他会坐在那里，沉默地喝着茶，目光长久地停留在林轩身上，那目光中带着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审视，仿佛在欣赏一件死物的“完美”状态。
有时，他会带来一些东西。一卷失传的古琴谱，一本罕见的孤本典籍，甚至是一盆新寻来的、据说能安神静气的异域香草。他将这些东西放在林轩面前，如同给一座石像供奉祭品。
林轩从不给予任何回应。目光掠过那些足以让任何文人雅士疯狂的物件，如同看空气一般。那卷古琴谱被随意搁在案几上，蒙了尘；那本孤本被仆妇收进了书架深处，再未翻开；那盆香草，因无人照料，很快便枯萎了。
他不再试图与外界建立任何联系，包括这些没有生命的物件。他的世界，收缩到了极致，只剩下这具日渐枯萎的躯壳，和脸上那副冰冷的、已成为他身体一部分的金属口枷。
一日，王道煜在朝中似乎遇到了不顺心的事，带着一身戾气踏入锁玉轩。他没有像往常那样沉默对坐，而是径直走到林轩面前，一把揪住他的前襟，将他从椅子上提了起来。
“说话！”他盯着林轩空洞的眼睛，声音因压抑的怒火而显得有些扭曲，“告诉本王，你是不是也觉得本王是乱臣贼子？是不是也盼着本王倒台？！”
林轩的身体因这突如其来的粗暴而微微晃动，脸上口枷的皮带勒得更紧，带来一阵不适。但他依旧没有任何反应，眼神空茫地对着王道煜因愤怒而有些狰狞的脸，仿佛在看一出与己无关的闹剧。
他的沉默，像一堵无形的、却坚不可摧的墙。
王道煜的怒火仿佛砸在了棉花上，无处着力。他死死盯着林轩看了半晌，那空洞的眼神里映不出他的愤怒，映不出他的权势，也映不出他这个人存在的任何痕迹。
最终，他猛地松开手，将林轩推回椅子上，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吼，拂袖而去。
林轩在椅子上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然后缓缓抬起手，整理了一下被扯乱的衣襟。动作机械，面无表情。
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院中那几丛灌木已然枝繁叶茂，绿意盎然，充满了勃勃生机。但这生机，与他无关。
他感觉自己轻飘飘的，像一粒尘埃。
一粒依附于这靖王府、依附于那个男人喜怒的、微不足道的尘埃。没有重量，没有声音，没有未来，也没有过去。风一吹，或许就散了，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苍白瘦削、指节分明的手。阳光透过窗棂，照在手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微尘。
他闭上眼，将所有的感知，连同那最后一点残存的、对自身存在的模糊意识，都彻底沉入了无边的黑暗与寂静之中。
锁玉轩内，香炉里的灰冷了又换，换了又冷。时光仿佛在这里凝固，只余下一具戴着口枷的、名为“林轩”的躯壳，在日升月落中，静静地，走向最终的腐朽与湮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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