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成嫣眼观鼻鼻观心，藏在袖口里的手掐指一算，心中大概有了答案。

张成嫣略略扫了一眼一旁的红衣男子，此人丹凤眸上挑，一双眉毛斜飞，肤色有些古铜色，有几分痞气在身上，俊朗是俊朗的，不过并不在张成嫣的欣赏范围内。

想必这位就是许家那位玩世不恭，在冬日一匹快马飞鸿踏雪拈花折梅，惹的长安一众闺阁娘子春心萌动的许小侯爷，许松宇。

三人移步至前厅，丫鬟上来添了茶，张成嫣略略一品，定王果然是银子花在刀刃上，府中摆设不见万金，但这茶，懂行的人一品便知是万金之数。

且这茶水定是用露水，还需得是天光鱼肚白时，最新鲜的露水。

张成嫣复又抬头望向定王，只见定王此刻褪去练武场的衣裳，依旧是一身白，与平日里穿红着绿的王宫子弟不同，一身直裾绘着仙鹤海棠的白袍，甚是素雅。

一双唇不点而朱，瞧着让人艳羡。

“张姑娘怎么定定瞧着我们家殿下看”许松宇出言调侃。

张成嫣微愣，有些尴尬掩饰的抿茶道“定王殿下的衣裳纹饰绣的真是精美，民女见识浅薄，不禁多看了两眼，还请二位勿怪”

“张姑娘声名在外，名动京城。今天本王冒然请张姑娘来，是觉得张姑娘能力出众实是高人，如此埋没岂不可惜”定王放下茶盏，不疾不徐道。

张成嫣嘴角不可见的微动，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的抿茶。

“前些日子少司命羽化登仙，如今少司命之位空缺，奉天楼隶属皇家，张姑娘何不入奉天楼作少司命？”定王眼睫微动，看向张成嫣，似乎想从她的表情中得到更多的信息。

张成嫣也不马上推辞，只说此事太过突然，她需要考虑一下，便行礼告辞了。

待她走后，许松宇不解的靠近定王“你若真想如此，直接求了皇上，一道圣旨，这张成嫣还能推辞？”

“皇兄只说命我留意，何必如此”

张成嫣出了定王府，回头望着定王府的牌匾许久，末了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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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走，快走，忘了爹娘，忘了张家，走得越远越好，从此天高水长，任你翱翔”

爹你告诉女儿是不是他们害了我们，张成嫣想开口问他，却怎么都开不了口。

模糊不清的府邸燃烧着熊熊大火，火烧亮了半边天际，黑夜中也恍若白昼。一场她穷尽半生也扑不灭的火。

至此，张家一百八十三口，湮灭在这场火中。

“你既是世家出身，我观你八字有些天赋，不如随老婆子学习渡魂之术，渡四方无途幽魂，也为你自己修行修心。”

“徒儿拜见师父…”

梦中惊醒，张成嫣一下坐起来，大口大口喘着气，胸膛不断起伏，她扶着头，如今目的已经达到，她是时候该想下一步该怎么做了。

林芷涵进来后，熟练的倒了杯水递给她“方才看你睡觉的模样，就知道你又梦魇了”

“无妨”张成嫣接过水一饮而尽。

“事情如何了”

“意料之中的事儿”

林芷涵未置一词，只挑眉。以她对张成嫣的了解，此事板上钉钉，只是如何让这事顺理成章不露痕迹，自然不能这么快应下。

次日，张成嫣坐在柜台后闭目摇着蒲扇，好一副快活神仙样。

“张姑娘，是张姑娘吗”一名妇人打扮的女子慌慌张张的趴在柜台上往里瞧。

张成嫣一收蒲扇，疑惑的眨眼，不慌不忙的站起身理理衣衫“正是在下”

那女子翘着有些年纪了，一双手看着是常年干粗活十指骨节粗大，一张脸上依稀可见清秀的五官，只是沟壑遍布。

张成嫣略一观，心下暗自觉得这女子是个不太好相与的。

“哎哟张姑娘”那女子着急忙慌的便将手中的银钱塞到张成嫣手中“快跟老婆子走吧，这街里街坊的，都说您本事大，老婆子家里快闹翻天了”

张成嫣见她如此，藏在背后的左手一掐，心中有了数，面上不露声色的安慰“阿婆您别急，我现在同您过去”

路上，阿婆絮絮叨叨的同张成嫣唠叨，原来阿婆家住城西，家里有一独子名唤王成才，前段时间刚有了小孙子，近日家中不怎的，家宅不宁，王成才更是说昨晚梦见一红衣女鬼在他床边尖叫，吓得他觉都不敢睡。

阿婆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也未说自己的名字，张成嫣只好唤她王阿婆。

到地方之后，张成嫣拈着折扇眯着眼远远一望，便觉那地方怨气冲天。

张成嫣进屋稍稍一转，屋中倒是干净整洁，王阿婆他们夫妻俩住的屋子虽然也怨气冲天，只是不见任何魑魅魍魉的痕迹。

张成嫣转头进了王成才的房间，顺着一袭红色的衣角看过去，只见一女子趴在床边，一双毫无血色的手死死抓着王成才的手腕。

那女子像是受惊了般回头，漆黑不见眼白的眸子陡然睁大，眼眸下方深深的红色如杜鹃啼血。

王成才这才坐起来大口大口呼吸起来。

王阿婆见状忙过去忙前忙后照顾，又是倒水又是拍背。

一人一鬼周旋起来，女子已然有要成煞的模样，甚是不好对付，张成嫣挥着扇甩出几道劲风，暗自捏了个诀，掏出一个小瓶子往她身上洒。

女鬼发出凄厉的尖叫，如云烟一般消失了。

这女鬼怨气太重若放任不管要成煞，成煞那便只能杀灭，不入轮回。

张成嫣面色有些凝重，又转了两圈回来问到“对了阿婆，您既然有儿子，那您的儿媳呢，我怎么没见着她”

只见二人表情突然十分不自然，解释道是生产时难产了。

张成嫣应了一声，一出门见一老翁坐在屋前发呆，若不是他还有活人的气息，张成嫣差点以为这家里还有第二只鬼。

张成嫣决定在这村子到处逛逛，看看哪里还有那女子的踪迹。

路过一户人家时，两位妇人正坐在一起嗑瓜子，恰巧今天刮东南风，她们的对话飘进她耳朵中。

“你听说了吗，隔壁那家，大的没了，保了个小的”

“这街里街坊的谁不知道他们家啊…吓死人了，听说生了又生生了好几个，都不带把，还是去年刚怀上这胎的时候，王老太花大价钱请了个算命的，过来说这胎稳了，这才了事，那不然一天天那动静…”

张成嫣心下明白几分，饶是她再不动声色，面上的微笑也维持不住，面色不由自主冷了下来。

她沿着踪迹，不知不觉走了有一段路，只见面前是一座巨大的塔，整座塔黑漆漆暮沉沉像是能吞噬一切希望的巨兽，就这么屹立在那，周遭荒草丛生，散发着一股难言的臭味。

“学堂之上无罗裙，弃婴塔里无男婴…”张成嫣喃喃自语道。

“你说，女子这一生是为了什么…”

身后响起幽幽的女声，张成嫣嘴唇紧抿，回过身去，只见那女人变为一身白衣，眉眼处尽是彷徨，眼尾染上纹路，双目戚戚，眼圈红的像是要滴出血来。

“我每日晨起砍柴挑水，烧火做饭，下田劳作，一开始还好，时间一长，他母亲日日打骂责怪，说我是个不下蛋的母鸡。我十二岁嫁进他们家，没有过过一天清闲日子，即便如此，我生的四个女儿，他们一次又一次的背着我扔进这塔中，每次当我赶到，孩子早就没了声息。”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四散落地，她癫狂的抓着自己的头发。

她猛地上前，抓着张成嫣的胳膊“你知道吗，她们都还那么小…那么软…”

张成嫣深吸一口气，不禁红了眼睛。

女子无力的瘫坐在地上，崩溃至极的嘶吼“为娘的没用，我连自己女儿们都护不住啊！”

“王成才，呵”女子嗤笑一声“在这个家里，我公公是个透明人儿，我婆婆对我出言责怪，动辄打骂，而他，我林如欣的夫君，我怀孕时便寻烟花柳巷，还借我婆婆敲打我莫要善妒，在我丧女之痛后却能轻飘飘的写下谁家女子不生子，那是他的亲生女儿！他怎么配为人夫君，为人父亲！”

张成嫣蹲下，捏住林如欣的腮帮子，眼疾手快的倒入一小瓶露。

林如欣轻咳起来，身上煞气又退了几分。

“这是百草露，你身上煞气太重，若不退些成煞了，那就连入轮回的机会都没有了”

林如欣一双眸子含着泪光，望着张成嫣。

“天下不公多女子，钗环何能再相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