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诺

白玛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海棠脑后的发髻上，那支海棠花发簪宛如一件精美的艺术品，雕琢得极为精巧细致。簪上花瓣的纹理细腻清晰，每一道线条都仿佛在诉说着制作之人倾注的大量心血。发辫上缠绕的银铃，小巧玲珑得如同林中精灵遗落的宝物，泛着温润柔和的光泽，显然是经过了精心的保养呵护，方能呈现出这般动人的模样。再看海棠的气色，尽管沾染了些许风雪的痕迹，但眉宇间却不见丝毫憔悴之色，反而透着一股养尊处优的润泽，活脱脱像是从某个钟鸣鼎食的富贵之家走出的夫人。

“看你的穿着打扮，”白玛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想必是大家族里的夫人吧？只是这样的天气，怎么没带个随从在身边呢？”

海棠手捧着酥油茶，指尖在温热的陶碗上轻轻摩挲着，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缓缓说道：“我住在镇上，自从有了这孩子，在家里待得久了，便觉得有些烦闷。正巧夫君要出门办事，我便跟着一同出来散散心。他们在这附近有些事务要处理，我见周边景色宜人，一时兴起，便信步走了走，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这里。谁知道到了午时，不巧又纷纷扬扬地下起雪来。”

白玛听后，秀眉不禁轻轻蹙起，眼中的疑惑愈发浓重：“那你夫君就不担心吗？这山里风雪如此之大，万一遇到野兽，或是迷了路可怎么办才好？就算他有事在忙脱不开身，也应该派个护卫陪着你呀。”

说着，白玛下意识地看向阿木，眼神中满是依赖。阿木虽然失去了记忆，但对她却是关怀备至，保护得无微不至。别说是让她独自出门，哪怕只是去附近的溪流打水，阿木都会寸步不离地跟着。在白玛看来，一个真心疼爱妻子的男人，绝不会让怀着身孕的妻子独自在外奔波，置身于危险之中。

阿木坐在一旁，虽未言语，但也将目光投向海棠，眼神中带着几分探究，仿佛在仔细思索着她话语中的深意。

海棠被问得心中涌起一股暖意，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阿策临行前反复叮嘱自己的模样，嘴角的笑意愈发温柔：“他呀，本来是要陪着我的，只是我自己想独自走走，感受一下这山间的宁静。再说了，他办事向来干净利落，估计这会儿已经在来找我的路上了。”

海棠有意隐去了那跨越时空的遥远距离，只是挑了些温和家常的话语来说。毕竟，有些事情太过离奇，即便如实告诉白玛，她也未必能够理解，反而只会徒增担忧罢了。

白玛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起身，走到墙角的木箱前，蹲下身子，从里面取出一块风干的肉干，转身递给海棠：“这是牦牛肉干，用酥油烘制过的，味道很不错，你尝尝？先垫垫肚子，等会儿我给你煮点糌粑粥。”

“多谢。不用麻烦了，我一个时辰前刚用过饭，现在喝口茶，等风雪小些就回镇上去。”海棠微笑着接过肉干，放入口中慢慢咀嚼，肉干的香味在舌尖散开。

“你一个人？”白玛看向窗外纷飞的雪花，眉头紧紧皱起，满是担忧地说道，“要不让阿木陪你一起去吧？这山路不好走，我实在放心不下。”

“不用了，一会儿风雪就会变小，我自己可以回去的。”海棠轻轻揉了揉怀中狐狸的耳朵，在心中默默问道：“一会儿把风雪停下来，我去墨脱镇上找个地方等阿策过来。”

小狐狸像是听懂了她的话，乖巧地蹭了蹭海棠的手心，通过心声回应道：“好的，这点风雪我还是能够掌控的。”

就在这时，“景棠姑娘，”白玛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惊奇，她指着海棠的右手，“你这手指……是天生就这样，还是练过什么特别的功夫呀？外面人的手指都是如此吗？”她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不确定，“又或者……你和我家阿木，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呢？”

方才白玛给海棠添酥油茶时，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她放在膝上的右手，顿时愣住了。只见那两根格外修长且有力的食指和中指，指节处有着常年磨砺留下的薄茧，与寻常女子纤细的手指截然不同，倒像是……她猛地转头看向身旁的阿木，发现他的右手食指和中指同样修长，而且和海棠一样，自然而然地被袖子遮掩着，若不仔细观察，很难发觉其中的端倪。

海棠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发丘指，指尖下意识地微微蜷曲。这发丘指乃是张家子弟自幼便开始修炼的硬指功夫，专门用于探穴摸金、拆解机关，经过长年累月的锻炼，指骨密度远远超过常人，是镌刻在张家血脉中的独特印记。她抬眼看向阿木，此刻他虽依旧沉默，但也顺着白玛的视线望了过来，眼神中多了几分探究之色。

“这是我们老家那边特有的功夫。”海棠神色坦然，语气平静地解释道，“我们来自东北的一个大家族，族里的孩子从小就要练习这个，算是家族的看家本领。”她稍作停顿，目光看向阿木，斟酌着措辞说道，“至于你夫君……他确实与我同属一族，我们血脉同源。”

“东北？同族？”阿木猛地抬起头，原本茫然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仿佛被什么尖锐之物猛地刺痛了神经。这两个词宛如一把冰冷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撬开了他尘封已久的记忆碎片。那些碎片中，森严的祠堂、族老们冰冷的面容、以及那些刻在石碑上的严苛规矩一一浮现……其中有一条，便是严禁与外族通婚，违背者……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握着木柴的手猛然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你是来抓我的？”阿木的声音低沉得如同结了冰，带着一种被威胁后的警惕，身体下意识地向前倾，将白玛紧紧护在身后，眼神中的敌意几乎凝结成实质，“是不是族里派你来的？就因为我和白玛……”

他的话并未说完，但其中蕴含的恐惧却如同实质般蔓延开来。在那些模糊的记忆碎片里，似乎回荡着鞭子抽打在身上的声音，族人的唾骂声，还有……分离时那钻心的剧痛，让他不寒而栗。

白玛被他突如其来的激动反应吓了一跳，连忙伸手轻轻按住他的胳膊，低声用藏语安抚着他。她虽不明白“同族”究竟意味着什么，但却能真切感受到阿木此刻的恐慌，宛如一只被逼至绝境的困兽，随时可能做出不顾一切的举动。

海棠望着他紧绷的背影，心中不禁暗自叹息。果然，即便失去了记忆，刻在骨子里的恐惧依然如影随形，不会轻易消散。

她轻轻放下陶碗，放缓语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毫无威胁之意：“你别紧张，我不是来抓你的，只是无意间来到这里碰见你们。”想了想又补充道，“我并非是遵循那些旧规矩的人。 ”

阿木的身体依旧紧绷如弓，眼神里的警惕丝毫未减，死死地盯着海棠，像是只要她稍有异动，便会立刻如猛虎般扑上来。

白玛在他身后，眼神里满是担忧，紧紧抓着阿木的衣角，小声地说着藏语，海棠听懂她在劝他冷静，不要伤害一个同样怀着孩子的母亲。

海棠保持着温和的笑容，缓缓抬起双手，掌心向外，做出一个毫无威胁的姿势，轻声说道：“我也怀着孩子，能理解你们对孩子的期盼。我现在这样，对你们也没什么威胁……。”

阿木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动摇，显然，海棠的话让他有些触动。但多年来深埋心底的本能与恐惧，依旧如同一层厚厚的茧，让他难以完全放下防备。

白玛拉了拉阿木的胳膊，用藏语说道：“阿木，这位姑娘看起来不像坏人，而且她也怀着身孕，应该不会害我们。”

阿木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好一会儿，才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但依旧没有完全放松警惕，声音沙哑地问道：“你…… 真的不是来抓我的？那你说帮我们，怎么帮？”

海棠见他态度稍有缓和，心中一喜，认真说道：“我知道你和白玛真心相爱，也知道你们即将迎来孩子。我虽不敢说能改变一切，但在能力范围内，我一定会做到。最基本能保证你们的命，可能你还需要受一些惩罚才能护住妻儿。”

阿木闻言，心中不禁松了口气，他不怕惩罚，只要白玛和孩子能平安无事地活着就行。

白玛看了看阿木，又看了看海棠，感激地说道：“景棠姑娘，不管怎样，谢谢你的好意。若你真能帮我们，那便是我们的大恩人。”

海棠笑着摆摆手：“别这么说，咱们本就是一家人。对了，孩子的名字叫白官，这名字很好听，但等孩子出生，我建议还是再取个族名，毕竟…… 以后或许还会和族里有联系。”

阿木看了看一脸期待与信任的白玛，又看了看海棠，沉默片刻后说道：“那…… 便听你的。只是…… 若你有任何对白玛不利的举动，我绝不会放过你。”

海棠点头：“放心，我不会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