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海棠望着他,忍不住笑出声,“现在孩子才几天,你就操心成这样,等我怀足十个月要生的时候,难不成你还想替我生?再说了,这点活儿,凭我们的神识,不过是扫一眼的功夫,哪就能累着了?”
张玄策被她逗得低笑,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指尖带着温煦的暖意:“总归是小心些好。你如今可不是一个人,得先顾着自己,再护着肚子里的小家伙。”
“嗯!”海棠重重应了一声,眼底漾着笑意。
饭后,张玄策看着青杏将碗筷归拢到食盒里,等她提着食盒退下。他转身看向窗边的海棠,声音放得更柔:“我去书房了,若觉得乏累,就先躺会儿,不必等我处理完。要是无聊了,便过来找我,我陪你说话。”
海棠正捧着从他纳戒里取出的古籍看得入神,书页间夹着几片干枯的海棠花瓣,虽没了新鲜时的水润,颜色却依旧鲜亮明艳,凑近细闻,还能嗅到一缕若有似无的清雅芬芳,像把春光锁在了纸页间。
她捏起一片枯花,指尖轻轻摩挲着花瓣上的纹路,抬眼看向他,眼底带着几分讶异:“这个是……”
张玄策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花瓣,眸色柔和得像浸了月光,缓缓点头:“那次在林子里,看见你真身时落下的花瓣。等你走后,我便收了起来,夹在书里,一直带在身边。”
海棠捏着花瓣的手指微微收紧,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暖又软。
张玄策嘴角含笑目光在她发间停留片刻,才转身穿过覆着晨光的门廊,步履沉稳地往书房去了。
一进书房,便见长案上早已摞起半人高的卷宗,墨香混着淡淡的松烟味在空气中弥漫。这些皆是族中近来的要务,经张景敬等人初筛后仍难定夺,需族长或者他这个(代)族长起灵拍板——最顶上一卷,便是西南外家势力的本家负责人传来的信函,字里行间都在试探是否需要整合重扶。
张玄策指尖在封皮上轻轻敲了敲,眸色沉静
此事牵涉甚广,先看看其他卷宗,不急在这一时。
他随手将信函放到一旁,目光落在下一卷上,心中了然:果然……卷宗陈述外家分家孩童入族学培养一事,已停摆整整十年。外家虽向来恭顺,不敢在本家面前流露半分不满,却也难免心存芥蒂,近来更是加倍日日往本家输送财帛物资……这心思昭然若揭……
“重启分家族学么……倒也可以……只是这十年,也不知道又有什么牛鬼蛇神混进外家和本家,真是外人眼中的靶子……”
单手托腮,目光落在凭空浮现的半透明光幕上。光幕上滚动着家族的物资储备清单,数量一目了然。
另一只手拿起旁边张屿提交的文书——一份是统一中原的随行人员名单,密密麻麻列着近百名族人的姓名与擅长领域;
另一份则是张屿去库房见过枪械后,结合术法特性拟定的第二档计划,字里行间透着跃跃欲试的锋芒。
沉吟片刻,张玄策拿起狼毫笔,在卷宗上批注:“暂允部分孩童入族学,前提是本家需从上到下进行严格审核。”写到此处,他笔尖一顿,将具体审核标准的条目删去,转而以灵力催动玉牌,将这档要求传回给张景敬:“让景敬他们几人细化审核条目,需兼顾血脉纯度、心性根骨与外家上下五代的忠诚度以及无违规情况,三日之内回复。”
放下笔,他拿起匠宗宗主呈上来的卷宗。上面详细列明了新阁楼的建造工期——专司炼器炼丹的楼阁,经匠宗那帮人精配合阵法符箓研究后改了梁柱用海沉木混合麒麟血淬炼能提高阁楼里面灵气流转路径提高成功率,窗棂要嵌上能聚灵的灵气槽用于镶嵌灵石仙晶,问族长需要否……
末尾还特意留出一行,询问族长与起灵是否要额外添加配置,比如是否要在丹房布下聚火阵,或是在炼器坊增设引雷符阵。
家里的还真都是天才卷王,修炼刚入门没几日都开始研究这些炼器炼丹的“旁门左道”了
张玄策眼眸弯起,心情很好,提笔写道:可在丹房预留灵火通道,待海棠整理好术法,便能直接接入;至于炼器坊,倒是可以加设一道分流阵,将天雷之力转化为温和的淬炼灵气,免得损伤初入门的族人。
他又转笔在页边写下几行字,笔锋遒劲……
窗外的日光渐渐西斜,照在案前堆积的卷宗上,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书房里唯有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与偶尔翻动卷宗的轻响,衬得这份忙碌愈发沉稳。
而海棠在房内翻了片刻古籍,便起身走到梳妆台前坐下。
她伸出手指,指尖萦绕起一缕淡青色的灵气,在空中轻轻勾勒。随着她的动作,一道道细微的灵光在空气中凝结,渐渐化作一行行古朴的符文——正是她从记忆中翻找出的基础术法。
“隐匿诀……显形咒……净尘术……”她轻声念着,指尖灵动,将每个术法的口诀、灵力运转路线都细细描摹在一面水镜上。
水镜以灵力凝结而成,清澈如琉璃,符文落在上面,微微泛起涟漪,青色灵光如网,织成大树模样,从根系蜿蜒向上,脉络分明。她指尖轻点,一只灵气凝聚的笔便浮在掌心,绿色灵光顺着笔尖淌入水镜,无数法力回路在镜上清晰显现,细密如织。
她时而停下笔,蹙眉思索:“辨毒术得改改,要贴合这世间的毒物特性……”说着,指尖灵光一闪,水镜上的符文便多了几道分支,更显精密。
阳光透过窗纱落在她发间,映得那缕垂在颊边的碎发泛着浅金,专注的侧影在光晕里柔和得像幅画。
不知不觉间,日头爬到了中天。书房里,张玄策刚批完最后一卷卷宗并把需要整改问询或者跟进要求的都通过玉牌发给亲卫,指尖揉了揉眉心,抬眼见窗外日影偏斜,便起身往内室走去。
刚穿过屏风,就见海棠趴在桌案上睡着了,脸颊边还压着半张写满符文的宣纸,呼吸轻浅,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做了什么好梦。水镜上的术法符文还在流转,淡青色的灵光映在她脸上,柔和得不像话。
张玄策放轻脚步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将人揽入怀中,往床榻走去。他垂眸看着她沉睡的模样,眼底的疲惫瞬间散去,只剩下化不开的温柔。
将人妥帖地塞进温热的被窝,他看了看天色,用玉牌通知张正虎留两份饭菜温着,等海棠睡醒与她一起吃,随即侧躺到海棠身边,手掌刚搭上她的肩时海棠似有感应,顺势滚进他的怀抱,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呼吸愈发均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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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长大婚时阖族休整的三日光阴,如指间流沙般悄然滑过,转瞬即逝。
那三日里的安稳闲适仿佛一场温柔的梦,梦醒时分,刻在张家人骨血里的使命感便如沉潜的火种,悄然复燃,在每个人眼底亮起微光。
第四日刚入夜,天边最后一缕霞光尚未褪尽,族地的青石板路上已陆续聚起千余名族人。他们皆是整装待发的模样,黑色劲装外罩着不起眼的直裰短衫,脚步轻得像掠过草尖的风。
这次大批族人要从深山老林出发,为免惊扰外界,特意选在晚间动身——以张家人的隐匿功夫,只要不主动出声,便是踏过闹市也难被人察觉。至于族地外是否有人潜伏窥探,他们倒不担心,论起警觉耐力与蛰伏,天下间还少有人能及得上张家人。
张家人,在家时对着族长会露出几分活泼,眉眼间带着松弛;可一旦离了族地,卸下那份亲昵,原本的样貌下便只剩冷眼冷心的疏离。除了同属张家的人,对外人向来是一字不赘,一眼不抬,仿佛世间万物皆入不了他们的眼。当然,若戴上易容面具,他们又能化作市井里的任何一张脸,喜怒哀乐皆能演得惟妙惟肖。
此刻,他们背上背着简单的行囊,里面只装着几件换洗衣物、一点吃食,看似寻常。实则真正的物资早已被纳入手腕间那不起眼的麒麟纹身中,轻若无物——海棠曾发现,收到储物镯的族人起初好奇了一阵,便审美一致地将其改成麒麟踏火的纹身,贴着手腕内侧蜿蜒,与各人胸前后背的纹身麒麟体态一致,颜色皆以黑红为主,栩栩如生。
他们的腰间、后背皆佩着用布条缠着的刀剑,制式一致的武器,唯有手柄处刻着的名字能分辨出主人。剑穗垂落,随着主人的呼吸微微晃动,映着廊下灯笼的光,泛着慑人的冷芒。
每个人手中都紧握着一枚玉牌,指尖摩挲着中心的古楼图案,静静等候管事前来对牌查验任务。玉牌上的灵光流转,映在他们坚毅而淡漠的脸上,恰似历代张家子弟奔赴使命时的模样——沉默,却带着无坚不摧的力量。
这是第一批次要前往中原各地的族人,他们将继续之前的任务巡查散落在山川河流,荒野森林间的封印阵眼与地脉灵气流转情况,还要监视陵墓里那些消灭不了只能控制的阴邪鬼怪的异动;
接下来还有数批队伍:有的将深入敌后,蛰伏于朝堂民间,肃清那些觊觎长生秘密、妄图破坏天地秩序的阴暗势力,宛如黑夜中的利刃;
有的将护送族中技艺精湛的匠人前往据点,再辗转至北方大地的尽头,探查海峡对岸的情况,为支援另一片大陆的同族转运物资;
更有一批刚满十七八岁、族学毕业的少年人,即将踏上人生中唯一一次放野历练,要在考验中淬炼筋骨、磨砺意志。
……
夜色渐浓,族地的灯笼次第亮起,映着千余道挺拔的身影。没有喧哗,没有告别,只有玉牌交接时的轻响与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融入深沉的夜幕。
张家人的使命感,便在这样的静默中,代代相传,从未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