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她记得张景安入族谱,正姿族老主持完仪式,看这青年顺眼,直接上手又掐脸又摸骨,还掰着指头盘算他的八字,转头就喊正娅族老来给自家女儿合婚,唬得张景安慌忙摆手要拒绝,后来知道面前这位看着二十几岁、实则三百多岁的美艳熟女是张景静的老娘,又吓得呆立不动,由着张正姿捏着胳膊“验骨”。
现在回想起来,那会儿张景安眼神里可藏着点小心思——唔,张景安早就看中静了。
再看看张景静?素来是密阁里说一不二的主儿,处理族务时雷厉风行。这般强势果决的性子,和那瞧着内敛羞涩的张景安,若不是被张景霜点透,张景枫还真想不到这两条看着平行的线,竟能有相交的可能。
张景霜瞥了他一眼,嘴角勾得更高:“这可不好说。感情的事,本就没那么多道理可讲。你当时不在,是没看见我们刚到家还没休息,静就特意拉着他(和张侠)去族学一一拜访了先生,特地关照后又拿出自己的功勋让先生给张景安开小灶。换作族里其他男人,她才懒得多管这等闲事就连多看都不看一眼。”
晚风卷着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应和这话。
张景枫望着那条幽深的巷子,灯笼的光晕在尽头明明灭灭,点点头算是赞同霜的见解。
确实,世间男女情事,本就不是“该与不该”能框住的。唔,就连她都能看出,张景安那副腼腆模样,未必是真性情——能被族长亲自从外面带回,还被起灵特意划地建院的人,哪能真如表面那般简单?以静的敏锐心思,肯定也是知道的。
她怎么感觉,张景安会是下一个张正泽呢?!
“走吧,别在这儿杵着了。”张景霜拍了拍他的肩,“真成了,咱们还能喝顿喜酒?”
两人转身离开,巷口的灯笼依旧亮着,将那片阴影,温柔地拢进夜色里。
“说起喜酒,”张景枫忽然想起什么,捅了捅张景霜,“你和景渊的呢?”
张景霜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点无奈:“别提了,功勋被扣了一半,改建房子延期,婚事就得耽误一年。”她眼珠一转,拉了拉张景枫的袖子,“我说,咱们是不是该催催小铃铛和张景辉?他俩磨磨蹭蹭的,看得我都急,我还想下个出族任务前喝喜酒。”
“也是,景辉的姐姐一家现在就在族里,正好能做个见证。”张景枫点头,“明天不忙了,咱们找个由头,替小铃铛催催。”
“哎,你怎么比小铃铛都急?她娘还在呢!”
“这你就不懂了吧?”张景枫扬了扬下巴,带着点神秘,“好姐妹嘛。棠棠身边就我们几个亲卫,她前阵子还特意嘱咐我,多帮着撮合族里的好事,说成一对,我们可有不少功勋拿呢……”
“真的?还有这等挣钱……”张景霜眼睛一亮,脚步都加快了些,“那可太好了,我正缺!”
两人的笑声渐渐远去,巷子里又恢复了寂静。
张景安的住处,并非张景山的屋子。张景安入了族谱后起灵(张玄策)特意拨了功勋替他支付了安家费,在族地东侧划了块新地,令卦宗依着风水阵图稍稍改了地势,又派匠宗带着人,一日之内便砌成了座二层小院。
这院子的位置极有讲究,正落在族地族人布局的麒麟地形中心点,是在从头颅到胸部的脊椎处,改了风水后,藏风聚气纳福生财诸邪退避诸事顺利,是块宝地。为了不显特殊,起灵还特意命人在旁边建了座九角五层阁楼遮挡——这阁楼日后将用作矿物存放,等族中修炼的人多了,还要在里面设炼丹房与炼器坊。
绕过两日内已建好一层的阁楼后,一间白墙青瓦的院子便映入眼帘,院墙边栽着丛丛翠竹,枝叶婆娑,掩住了大半屋舍,透着股清雅。正对院门的屋里亮着盏油灯,昏黄的光晕透过窗纸映出来,在地上投下模糊的窗格影子,像幅写意的画。
张景静就站在院门外,没出声,也没靠近。隔着这两丈的距离,她能清晰听见里面传来的极小的诵读声——听内容应该是族里的《祖训》,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股神圣和尊崇:“……阴阳守续,神鬼天隔,此乃天地定数。然血脉相牵,纵隔阴阳,亦有灵犀……”
这是家族课业里只要是族学的孩童就每必诵的书籍,只有千百字,却讲透了麒麟血脉与天地规则,阴阳界限的奥秘。
这本《祖训》,里面记载的,是上古时代“弓”“长”二氏在山海异兽环伺中艰难求生,到后来合为“张”姓,在炎帝黄帝时期扎根立足、发展壮大的历史,字字句句都是先辈们的血汗。原本只是本普通的规训,意在劝导每一位张家人,莫忘先辈在莽荒纪元衣衫敝履的艰苦,要发扬刻苦奋斗的精神,忆苦思甜,不忘初心。
可也不知道是哪一年,这本《祖训》被起灵拿去翻了一遍,回来后,里面悄悄改了几段,竟凭空多了点神异——凡是能通读全文的张家人,都会像开了窍一般,心底隐隐长出一副血脉地图,对本家血脉的感知变得格外敏锐。
她记得,自己文学课终于结业后还松了口气,正努力学习武功时突然被老族长增加了功课,还是全部张家人都要诵读,诵读时限一年以上。
就连已经半退休的正字辈还在再外上山下海做任务的族人也被送去了命令和书册,需日日诵读对着长白山的方向诵读一遍。
当年接到任务通读《祖训》时,族人不解,但老族长的命令没有张家人敢阳奉阴违。后来才知道每一次诵读都能使他们的五感都敏锐了不少,渐渐地就能在一定范围内,清晰感知到同族之人的血脉气息和生命强度。
这也方便了在外行动族人间能相互驰援,避免他们死在无人知晓的角落……
张景安的声音带着笑意,温和却坚定:“无碍,我都五十几了,不多花点时间和精力,怎么追得上静?倒是你,这都快戌时了,再不睡,明天该起不来了,长不高可别怪我。”
张景静听着张侠低声嘟囔了一句,似乎是:古人睡的真早,张家的都是卷王。后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好吧,那我去睡了。安叔你也别太拼,早些休息!”
“嗯,知道了。”
风吹过巷口的灯笼,晃得光影在墙上明明灭灭。
这个孩子……似乎也不简单
张景静想着往族长的玉牌上把这个孩子的不同发了过去,立马收到回复:已知,无碍!
她点头又站了片刻听着屋里的动静渐渐小了,才转身往家的方向走了几步,身后却传来弟弟的脚步声。
她回头看去就见张景敬喊着“阿姐!”追了上来,手里攥着个油纸包。
张景敬笑着扬了扬手里的东西:“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我在膳堂找了你半天都没见着。晚饭没吃吧?饿不饿?我特地给阿姐带了只刚出炉的烧鸡。”
又顺着张景静来的方向,看到了那间亮灯的屋子,窗纸上的人影还在动。在看见院门柱子上黑底金字的房主木牌上的名字时,他忽然反应过来,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敛去,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你又来看张景安?阿姐,你该不会……真要找他做另一半吧?”
“只是顺路。”张景静淡淡道,脚步没停。
“这顺路绕的可真够远的,你就是嘴硬心软……”
张景敬跟上来,又偏头看着那窗户倒影出的人影,语气里带着点阴阳怪气的咬牙切齿——他实在想不通,才和姐姐分开不过几日,自家姐姐就相中了一个男人,还是一个现在“弱不禁风”的男人。
张景敬比张景静晚生一刻钟,就这片刻的差距,让他从小就活在姐姐的“阴影”下。家里母亲本就强势,姐姐更是青出于蓝,他早习惯了被这两个女人管着,甚至打心底里乐意被管着——在他眼里,除了老族长、起灵、族长和爹妈,就属阿姐最厉害。而且姐姐向来眼高于顶,最看不起性子软、能力弱的男人。他一直以为,能配得上姐姐的,必然是像起灵那样能与张家族长并肩而立的强者——当然,起灵那般万中无一的人物是特例,但至少,武力与能力得与阿姐相差无几才对。
可张景安呢?这几日听着学堂里先生的评语:性子温吞但才智过人又有巧思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苗子。但……在人均顶尖的张家人之间,好苗子一抓一大把。就算他才智顶尖,身体根骨也过了习武的最佳年纪,练到顶也比不上他们,谈何保护阿姐!更何况,他还得差几年才到张家成年的年纪(张家以六十岁为成年),怎么看都跟姐姐不是一路人。
“想不通啊想不通。”张景敬挠着头,一脸困惑地跟在张景静身后,“放着族里那么多厉害的不选,偏偏看上这么个……”
张景静瞥了他一眼,语气依旧淡淡的,听不出情绪:“族里的男人,争强好胜又心思深沉的样子,我早看腻了。只有看到他时,心里才会有一丝波澜。”
那波澜很淡,像投石入水的涟漪,转瞬即逝,却真实存在。就像此刻晚风拂过脸颊,明明轻柔的像羽毛,偏能在她心底留下痒意。
她见多了外人为权势地位争斗不休,刀光剑影里的生死离别更是寻常事。
那样的日子过久了,反倒觉得张景安身上那股安静气质像一汪没被搅浑的清泉,如酒和岁月缱绻缠绵。
骨子里的韧劲儿,像株在墙角默默生长的竹。看着柔柔弱弱,风一吹就弯了腰,可风停了,又能慢慢直起来,根须在土里扎得紧实,谁也拔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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