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安

膳堂的门虚掩着，里面亮着暖黄的油灯，张正虎正系着围裙在灶台前忙碌，铁锅里的酱汁“咕嘟”冒泡，浓郁的香气顺着门缝往外钻，勾得人脚步都快了几分。

“虎叔，还在忙呢？”海棠推开门，笑着往里探了探头。

张正虎回头见是他们，立刻放下锅铲拱手行礼，脸上堆起憨厚的笑：“族长，起灵！刚给夜里巡逻的做些夜宵，想着您二位或许也会来，就多备了些。”

他指了指旁边的方桌，“刚出锅的糯米排骨，还有莲子羹，尝尝？”

桌上果然摆着两大碗吃食：糯米裹着排骨，油光锃亮的酱汁浸得米粒晶透，还撒着翠绿的葱花；莲子羹盛在白瓷碗里，冰糖融在汤里，泛着淡淡的甜香，上面还漂着几粒殷红的枸杞。

“虎叔客气，还是叫我棠丫头就行。”海棠也不客气，拉着张玄策在桌边坐下，拿起筷子先夹了块排骨。糯米软糯，排骨炖得脱骨，酱汁咸香里带着点微辣，一入口就让人眼睛亮了起来：“好吃，虎叔的手艺又精进了。”

张正虎被夸得嘿嘿直笑，挠了挠头：“您喜欢就好，我琢磨着加了点山椒，提提味。”

说着他又给两人各盛了碗莲子羹，“夜里吃点甜的养胃。”

张玄策拿起勺子，舀了勺莲子羹慢慢喝着。冰糖的甜不齁人，莲子炖得粉糯，混着枸杞的微酸，恰好中和了排骨的咸香。他看海棠吃得满足，嘴角沾了点酱汁也没察觉，便伸手替她轻轻擦去，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

海棠愣了一下，随即脸颊微红，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却把另一块排骨夹到他碗里：“你也吃。”

张正虎识趣地转身去收拾灶台，背对着他们假装忙碌，眼角余光却瞥见两人交握的手，心里暗自嘀咕：族长和起灵大人这般相处，怕是离添个少族长不远了。

两人安静地吃着宵夜，油灯的光晕落在碗沿上，映得汤汁泛着细碎的金芒。偶尔有巡逻的族人从膳堂外经过，脚步声放得极轻，鞋履碾过青石板的微响若有若无，显然是怕惊扰了里面的宁静。

海棠啃着排骨，目光扫过灶台边忙碌的身影，见张正虎鬓角依旧斑白，忽然想起两个月前的闲谈，便开口道：“虎叔，玉牌里那部《入道》功法，您记得练一练。”

张正虎擦着灶台的手顿了顿，转过身时脸上带着点疑惑：“那功法有啥特殊讲究？再说我既没成家，也没孩子，入门的条件都够不上呢。”

张玄策放下勺子，语气平淡：“稍等我便解除‘正’字辈的修行限制，虎叔回头看玉牌就行。”

海棠跟着笑了，眼里闪着光：“那功法不难，族人上手都快。多练练，既能锤炼灵魂，也能延年益寿。您没瞧见师傅吗？如今年轻得像换了个人。等您练顺了，保管能重回六十岁的状态。”

师傅当然不是练着《入道》才恢复年轻的面貌的这样的，只是族中入门的都是年轻的人，变化也不明显，她就只能拿师傅举例想着这位从小疼自己的叔叔也上心练一练，反正两者效果都是一样。

道者一途，殊途同归。

张正虎下意识摸了摸斑白的鬓角，怔了怔，眼里渐渐浮起些期待：“这样啊……那这几日我就试试。”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两人搁在桌上交握的手上，忽然笑了，眼角的细纹挤成几道温暖的褶子，“练好了，往后好给你们的娃娃做一辈子吃食。”

海棠被说得脸颊发烫，下意识摸了摸小腹，想起那还只是细胞状态的孩子，耳尖都染上了红。

油灯的光静静流淌，将膳堂里的烟火气与脉脉温情，都裹进了这静谧的夜色里。

吃完夜宵，张玄策起身想帮忙收拾碗筷，张正虎却死活不让，连推带劝地把两人往门外送：“您二位快回去歇着，这些粗活哪用得着您动手？我来就行！”

走出膳堂时，月已上中天，清辉漫过青石板路，像铺了层薄薄的霜。海棠打了个哈欠，往张玄策身边靠了靠，声音带着点困倦：“有点困了。”

“嗯，回去睡。”他伸手揽住她的肩，脚步放得更缓了些。

回廊两侧的灯笼在风里轻轻摇晃，橘色的光晕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时而交叠，时而并行。

偶尔有巡逻的族人迎面走来，见了他们便低头行礼后，目光里带着温和的笑意，目送着两人走远。

走到古楼门口，守卫已换了班。现在守在那里的是张景兮——长着一张与她傲人身材不符的精致娃娃脸；另一边站着是一位因修炼硬功拳法而身形魁梧与他斯文俊秀的脸型截然相反的张景筌。

两人见族长和起灵回来，原本如石像般冷肃的表情顿时鲜活起来。

尤其当张玄策将手里的食盒递过去时，两人脸上还闪过一丝明显的疑惑。

“给你们带的宵夜，趁热吃。辛苦你们了。”海棠笑着解释道。

两人神色略有些古怪地接过来，张景筌拱手行礼：“谢族长与起灵。”话音刚落，就见族长与起灵一起踏进古楼。

刹那，那原本只有每层屋檐角下亮灯的九层楼宇，竟一层层亮起暖光，瞬间通体明亮，像座浮在夜色里的琼楼。

古楼里的过道门随着他们的脚步声依次打开，走廊两侧的长明灯也一盏盏亮起，将前路照得通透。

回到卧室，海棠去浴室洗漱，张玄策则细心铺好床榻。等她带着一身水汽出来时，他双手按住她双肩，真气一送一烤，海棠的长发瞬间干爽，身体暖意融融。

“快睡吧，我去洗漱。”

海棠躺进被窝闭上眼睛，等他上床时她感知热源往他身侧一翻，他习惯性地将她揽进怀里。

窗外的月光透过雕花窗棂照进来，落在锦被上，泛着淡淡的银辉，像撒了把碎星子。

海棠往他怀里缩了缩，鼻尖萦绕着自己身上的海棠香，混着他身上清冽的松木气息，安心感漫过四肢百骸，很快就沉沉睡去。

张玄策低头看着她安稳的睡颜，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眼底漾起化不开的温柔。他抬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动作轻柔得像在哄个孩子，直到自己也伴着她平稳的呼吸，渐渐阖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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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阁的木门在身后轻轻合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张景静望着众人各自散去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角那枚暗纹麒麟——那是她凝神思忖时惯有的姿态，仿佛指尖的触感能让纷乱的思绪沉淀下来。

族地的巷口与院门前悬着盏盏火红色喜字灯笼，暖黄的光晕如流水般漫过青石板路，将每一道砖缝里的青苔都染得带着层融融暖意。晚风穿巷而过，卷来远处操练场隐约的兵刃碰撞声，还混着家家户户飘出的饭菜香，更有从地底渗透上来的浓郁清甜灵气，丝丝缕缕钻进每个人的鼻尖，勾得人喉头微痒，连呼吸都染上几分温润。

“我去趟张景安那边，你们先回吧。”她对同行的张景霜、张景枫摆了摆手，转身便拐进另一条僻静的巷子。

巷深处栽着几棵古树，树龄已有五百多年，枝繁叶茂如伞盖，月光透过叶隙筛下斑驳的碎影，落在地上晃摇晃晃，愈发显得这方天地幽静。

张景枫站在巷口，望着张景静的背影没入树影深处，才转头看向身边的人，一脸困惑地挠了挠头：“静这是咋了？打从回来就跟着魔似的，每日都要绕去看看张景安才安心。”

张景霜双臂抱胸，指尖轻点着胳膊，琢磨片刻，眼底浮起一抹了然的笑意，嘴角也跟着扬起来：“你这脑子，平时处理族务倒灵光，这点事反倒看不破？自打我们到家，族长把张景安交到静手上照看，回程那一路，我可是瞧得明明白白，静对他上心着呢。我瞅着……怕是看上人家了。”

“看上他？”张景枫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提高了音量，又慌忙捂住嘴压低声音，下意识摇头：“不能吧？”

她脑子里立刻浮现出那位刚到族里的青年模样：一身洗得发白的暗青布长衫，浆洗得笔挺，透着股书卷气；眉眼清秀得像幅水墨画，鼻梁挺直，唇线温润，只是性子带着点腼腆——似乎被人多看两眼就会低下头，耳根子先红透，说话声轻得像怕惊扰了谁，若是被逗两句，那红晕能一路蔓延到脖颈，连耳垂都透着粉。

不过张景枫总觉得，这腼腆或许是装的。毕竟他是被族里那群生猛的长老们“吓”过的人，初见时哪个外家谁不是战战兢兢？

张景安初来乍到，面对一群眼神如炬的长辈，表现得内向些也正常。

更何况，这青年的身份实在特殊——是族长从外面带回来的麒麟血脉，纯度竟比族中嫡系还高，算得上变异的外家人。

外家人隔代出个血脉变异已是稀奇，更难得的是，他性子瞧着温吞澄澈，没被外面的诡谲世道生吞活剥，还能安稳长这么大，本身就透着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