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些纸页竟自动翻飞起来，沙沙作响，凡有疏漏之处，便会浮现出淡淡的红光，醒目得很。

“我在玉牌里设了一档标准，允许任务指标有百分之五的浮动空间。超过这个范围，玉牌扫过便会自动标出问题。”他解释道，指尖轻扬，灵光便顺着卷宗游走，有条不紊。

“这也太方便了！错了的直接修改，省得我再审核第二遍。”海棠眼睛一亮，忍不住赞道，“不愧是阿策！怪不得之前在家你管着的事比我多，还有空闲来找我。”

张玄策笑道：“那时可不一样！”

不一样？海棠歪头看他，他笑而不语。

不过片刻功夫，百余份卷宗便已核验完毕，只有一份纸上浮着微弱的红光。

海棠拿起印鉴，在合格的卷宗上一一盖下。每落下一枚印，她玉牌里的功勋便自动转入当事人的玉牌中，灵光闪烁间，完成了交接。

最后，她拿起那份有问题的卷宗，略扫一眼便明白了——是功勋计算的标准出了点小差错。但细看整个过程，她倒觉得算不上什么大错，或许是审核的景静、景敬、景霜他们太过严格。换作张家放野历练时的标准，这点偏差其实是允许的。

“……嗯～”海棠沉吟片刻，提笔将审核结果改成“优秀”，又额外给今日忙活的几位打过去一笔功勋，算作嘉奖。

张玄策站在一旁看着，眼底心底都漾着柔软的笑意。“娘子，既然效率提上来了，不如把剩下的也一并看完？明日你也好好休息！我帮你筛选，你直接下印便是。”

说罢，他抬手一挥，那几人高的卷宗便自动分成百份一组，凭空悬浮在空中。

神识化作丝丝缕缕的金光在卷宗上划过，如细密的网筛，瞬间便完成了核验。

“好，”海棠应声，也挥手催动印鉴，那枚族长印竟化作百枚虚影，同时扣在各组卷宗上，朱红印记齐刷刷落下。

两人这般分工合作，原本角落里堆放的密密麻麻的卷宗，转眼便矮了五分之一。

这一幕，恰好落在房梁上的守卫眼中。

张景期与张景望对视一眼，眸中先是错愕然后就只剩震惊——这般神异的手段，原来这才是族里的新功法？

身为熟读背诵各种风水秘术上古典籍的张家人，自知道族中改修道后，他们两以为道者手段不过如《山海经》所载，无非是神兽神人的通天异禀。

可此刻瞧着族长与起灵这般处理卷宗，才恍然悟到些门道：文档上缭绕的金光，定然是起灵的精神魂力。若修道真能锤炼灵魂，那族中长久以来的隐忧——张家人因灵魂比诡物孱弱，受天授影响后动辄失忆，活到几十上百岁反倒形同稚子——或许便能迎刃而解。

毕竟谁也不愿历经岁月沉淀，最终却落得个忘了前尘、浑浑噩噩的下场。

两人本是族中尚未婚配的单身汉，连心意相通的女子都未曾有过。因着没成家，玉牌上那部名为《入道》的功法，连最低修习标准的门槛都没摸到。这两日听族里人议论，不少人兑换了之后已经修炼入门，他们原先并不十分在意：因为头一日不过寥寥几位入门，将体内真气凝练成液态灵气流转经脉，指尖放火发电的……这族里卦宗的符箓也能替代，倒也不算稀奇。

这也不能会怪他们不上心。

族长从外面回来后只将那部名字普通的《入道》功法放在玉牌上，既没说明修炼后有何神效也不强制族人修练，还设置了一堆修炼的门槛，除了婚配生子，解锁需耗大量功勋值外，像是门可有可无的“新武功”。而且大多数人今日还在门槛外徘徊，就差临门一脚，想来明日该有更多人入门。原先他们想着，等日后能放开条件能修炼了，凭自己的资质只要努努力，总能赶上……

可此刻亲眼瞧见族长与起灵这般神通，两人心里的想法忽然变了。

这哪是什么普通“武功”，分明是能触及长生的法门！

越早学会，便多一分护身手段，在外行走时也能少些被诡物吞噬记忆与性命的风险。

张景期悄悄用肘碰了碰身边的同伴，眼底藏着几分按捺不住的急切。

张景望回看他，眼底已是全然的了然。他借着房梁阴影的掩护，飞快比了个手势：明日换班后，咱们就去找正姿族老，让她给相个女麒麟成家。

张景期重重点头，无声地传音入密：再不学，别说身手要被其他人甩开，怕是连咱们现在这份守卫密阁的差事，都要被人抢了去。

张家人在族中的职位与地位，从不是凭空得来的——要么看年少时放野历练的实绩，要么就得在族内文武斗比试里，从一众优胜者中硬生生抢到手。

可即便是抢来了位置，也容不得半分懈怠。若是哪位胜者觉得从此便可“安享晚年”，那可就错了。族里的文武斗每十年一届，从不间断。一旦自己松了劲，下次比试时，有的是憋着劲的后来者想踩着你的位置往上爬，将你取而代之。

这规矩像根无形的鞭子，时时刻刻抽在每个张家人心上，逼着所有人不敢停下脚步。毕竟在这家族里，从来只有拼出来的立足之地，没有守得住的安逸太平。

房梁上两人这一瞬加重的呼吸，没能逃过张玄策的耳朵。

这个时候还在这里的应该是密阁的守卫。他神念微扫，便捕捉到头顶人脑中一闪而过的心思，无非是急于成家、想尽早修炼功法的念头。

他心里正觉好笑，眼角余光却瞥见海棠的视线微微向上抬了抬，眸光里带着点促狭的了然——想来，她也察觉到了房梁上的动静。

张玄策不动声色地朝她递了个眼神：今日值守的应该是张景期和张景望，隐蔽气息藏的挺好，不必点破。

海棠抿唇轻笑，转回头继续处理卷宗，只是盖印的动作里，多了几分难以察觉的轻快。

密阁里依旧安静，只有纸页翻动与灵光流动的声响。房梁上的两人浑然不知心思已被窥破，只将那份急切压在心底，愈发专注地守着岗位，仿佛刚才的片刻动摇，不过是檐角掠过的一阵风。

等最后一份卷宗盖完章，窗外的月光已斜斜西沉。

张玄策熄了油灯，牵着她的手往外走，密阁的木门在两人走后轻轻合上。

两人踩着月光往古楼走去，脚步声在寂静的回廊里轻轻回荡。

“阿策，师傅有消息吗？”

张玄策点开玉牌，指尖在光屏上轻轻滑动，目光扫过上面闪动的信息与族人头像，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彻底没音讯了。把家族交托给我们，他倒彻底解放了。”

他握紧她的手，掌心传来温稳的力道，“明日我问问张正徵和张正湛，他们跟着师傅出门，肯定在线。你也别挂心，以他现在的身子，出不了事。”

这话绝非安慰。中秋前，两鬓染霜的张正宗自觉大限将至，可能就这一两年时光，才匆忙将族长之位传予他们。

那时恰逢昆仑异动，他们领了任务即将出发，偏又忧心在外耽搁太久——若族长在任上有个万一，他们赶不回，张家免不了要乱上一阵。

临行前夜，他和海棠特地去了师傅的房间。与师傅呈明原委后，因着张玄策布置的族地阵法的神异，他全然信任这两个由他一手带大的孩子，放开身心与让他们查看。

最后张玄策以雷灵之力细细冲刷师傅淤塞的经络，将他逐渐凝滞的气血渐渐活络；又以本源拓宽加固师傅的精神海，耐心涤去天道天授后残留的印记，直到那缕灵魂在灵识探察下变得通透澄澈，才缓缓收手。

然后海棠则引木系本源入他体内，淡绿色的灵光如藤蔓般缠绕游走，温柔催发那股快要枯竭的麒麟血脉，原本枯槁的血管在灵光滋养下渐渐充盈。

两人齐力施为，耗光了他们身体里为数不多的灵气，为张正宗续了将近百年寿数。

待光芒散去，镜中的人早已换了模样——两鬓的白发褪成乌丝，眼角的皱纹消弭无踪，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的青年模样，精神矍铄得很。

再后来，随着两人修为渐渐拔高，张玄策通过（威胁）天道往家里的藏书阁放了不少修道布阵符箓的书，还特地根据师傅的身体写了一本固本培元的练气法……

“也是，”海棠想起师傅当时对着铜镜咋舌的模样，忍不住弯了弯眼，“他年轻时就爱跑江湖，累了他三百年，没了族长的担子，指不定正一边走一边玩，在哪处山清水秀的地方钓鱼呢。”

张玄策捏了捏她的掌心，眼底漾起暖意：“所以更不用担心。他身边跟着十几个人，又有玉牌，等玩够了自然就回来了。”

“也对！”海棠笑着点头，将那点担忧抛到脑后，拉着他继续往前走。

这时，一阵浓郁的香气从膳堂方向飘来，混着肉香与谷物的清甜，勾得人舌尖发痒。

她摸了摸肚子，其实不饿，却忽然嘴馋起来，又想起身边男人一天没沾正经饭食，除了那几块点心——虽已元婴辟谷，口腹之欲终究难消，便兴冲冲道：“我们去膳堂看看虎叔做了什么好吃的。我‘饿’了，你也没吃饭，正好睡前吃点宵夜。”

最后那个“饿”字说得拖长了些，带着点狡黠的笑意。

张玄策哪会看不破，却顺着她的话点头，指尖反握住她的手，加快了脚步：“好，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