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昌河34

浊清拈起一枚黑子，轻轻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嗒”声。他这才抬起眼，看向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那双经历过无数风浪、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怒意，只有一片古井无波的平静，甚至带着点审视的兴味。

“暗河大家长深夜来访，想必不只是为了说这句废话。”浊清的声音不高，带着内侍特有的那种微哑，却字字清晰。

苏昌河走到他对面，也不客气，撩袍坐下，目光如炬：“公公与我，在某些方面，或许算是一类人。重情，也重利。”

浊清闻言，唇角缓缓勾起一个极淡的、意味深长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近乎嘲讽的了然。

“哦？同类？”他慢悠悠地重复，指尖摩挲着光滑的棋子，“同类，可以成为朋友；也可能……是不死不休的敌人。”

他没有直接回答苏昌河的试探，而是话锋一转，谈起了如今的天启局势，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日的天气：“二皇子目不能视，琅琊王……更是早已没了那份资格。如今看来，有资格的，只剩下六皇子了。”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苏昌河，眼底掠过一丝幽光，“琅琊王……太耀眼了。耀眼到，整个天启城都把他当成靶子，连坐在龙椅上的那位，也日夜难安。”

这话，已是交浅言深，却也点明皇室内部最深的裂痕与猜忌。

几乎在同一时刻，皇宫深处，皇帝的寝殿内。

萧若瑾披着明黄色的寝衣，坐在龙床边，脸色在跳跃的烛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疲惫。他揉了揉眉心，对侍立在侧的心腹太监低声道：“孤……方才做了个噩梦。”

内侍连忙躬身：“陛下梦到了什么？可要传太医开些安神的方子？”

萧若瑾沉默片刻，眼神有些恍惚，仿佛还沉浸在梦魇的余悸中。“孤梦见……有人用剑，刺穿孤的胸口。”他声音干涩，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内侍垂眸屏息凝神，不敢接话。

萧若瑾的目光落在虚空某处，嘴唇动了动，那个在梦里清晰无比、让他心胆俱裂的身影——他的亲弟弟，琅琊王萧若风。

但最终，他硬生生地咽了回去，没有说出来。

他挥了挥手示意内侍退下，疲惫地闭上眼。有些话，有些名字，即便是对最亲近的心腹，也绝不能宣之于口。那不仅是噩梦，更是深植心底、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与猜忌。

月灼踏入天启城时，正值午时。冬日的阳光惨白无力，照在熙攘的街道和巍峨的宫墙上，泛着冷硬的光泽。

她与在南安城时判若两人。

一袭素白长衣，衣料是极其轻透的雪缎，行走间如云雾流动。肩袖处用同色丝线绣着淡青色的流云暗纹，若不细看，几乎难以察觉。腰间束着一条绣金线的玄色宽带，勾勒出不盈一握的腰身，垂落的浅蓝色丝绦随着她平稳的步伐轻轻飘动。

脸上未施脂粉，素面朝天，却更显出肌肤的剔透与五官的清丽绝俗。长发用一根金簪松松绾起，几缕碎发垂落颈侧。眉眼间的疏离冷意依旧，却因这身打扮，少了几分妖冶的侵略性，多了几分出尘的仙气与侠客般的利落飒爽。

她走在人流中，步伐不疾不徐，目光平静地扫过街景与行人，眼神深处却像结了冰的湖面，将所有情绪都封冻在下。

就算是曾经在南安城见过她、甚至与她打过交道的人，此刻迎面走来，恐怕也绝难将眼前这位气质清逸如世外仙姝的女子，与那位醉月楼里风情万种、手段狠辣的月掌柜联系起来。

不过一会儿， 她就像一滴水，悄然融入天启城这片深不见底的汪洋之中，无声无息，却目标明确地朝着某个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