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不久，南安城入了秋。天高云淡，风里带了凉意，吹得醉月楼檐角的铜铃叮咚作响。
三楼的雅间“云水间”，窗户半开，正对着庭院里几株叶子开始泛黄的银杏。月灼坐在窗边，一身深紫近黑的衣裙，外罩的薄纱在秋风中微微拂动，边缘渐变的紫色纹理如同晕开的暮色。乌发绾得简洁，只插着一支素银缠丝的簪子，耳畔细长的银链坠子纹丝不动。她指尖拈着白瓷茶盏，却不喝，只看着杯中碧绿的茶汤微微出神。
门被轻轻叩响，伙计引着一位身形魁梧、面容威严的中年男子进来，正是凌霄宗宗主，林岳。
林岳进门，目光先落在月灼身上，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这女人还是和我初见时一样，眉眼纤细锐利，眼尾微挑，看人时总带着点不经意的审视。甚至她身上的气息愈发沉静，也愈发……让人看不透。
“凌宗主，请坐。”月灼抬眼，声音平静无波，做了个请的手势。
凌岳依言坐下，姿态却并不放松。伙计奉上热茶退下，门被带上，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月掌柜……不，如今该称苏夫人了。”凌岳开口，声音浑厚，带着江湖人的直爽，眼神却锐利如鹰，紧紧盯着月灼，“不知特意邀林某前来，所为何事？”
月灼放下茶盏，瓷器与木桌轻碰，发出一声脆响。她看向林岳，唇角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那笑意未达眼底：“你还是叫我月掌柜吧！林宗主是明白人。关于鹤雨药庄，听说……贵宗有些不同的看法？”
林岳心头一沉。果然是为了暗河那帮人。他端起茶杯，借机掩饰眼中的复杂情绪。暗河说想要金盆洗手、想转行不做杀手的……这他早有耳闻。
他们凌霄宗不可能放任其他势力进入南安城和自己抢地盘，更何况是暗河这种实力强劲的杀手组织。
至于他们敢和其他几个门派联手打压暗河，自然是看准暗河只要真的想要“洗白”，就一定会隐忍，不敢还手。
可问题是……眼前这个女人——看着她唇上那抹浓烈的绛红，与她冷白的肤色对比鲜明，在秋日略显黯淡的光线下，显出一种妖异而具有压迫感的美。林岳知道她绝不只是“醉月楼掌柜”、“南安城最有钱的寡妇”那么简单。一个小寡妇，能在短短几年间，不动声色地置下如此庞大的产业，甚至隐隐把控南安城近半的商路命脉，岂会是善类？
更何况……当年林家那桩“意外”惨案，他们凌霄宗也曾与这位林家冲喜小媳妇有过短暂合作，彼此获利且心照不宣。这女人手腕之狠，心思之深，他比谁都清楚。
如今她竟然再嫁，而且嫁的还是暗河大家长苏昌河？！若他执意打压暗河，惹恼这女人……她可不会像暗河那样为了“洗白”而束手束脚。她有的是法子，让凌霄宗吃下闷亏，甚至伤筋动骨。
权衡利弊，不过瞬息之间。
林岳放下茶杯，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点无奈的笑意：“月掌柜，言重了。南安城这么大，容得下百家生计。鹤雨药庄想在城中安稳度日，开药济世，乃是善举。只要他们遵守南安城的规矩，不扰民生，我凌霄宗……自然欢迎。”
月灼看着他，知道他这话言不由衷，但只要他此刻松口，明面上不再阻挠，便足够了。她微微颔首，语气依旧平淡：“林宗主深明大义。既如此，以往种种，便如这杯茶。”她端起自己那杯，向前微微示意，然后浅啜一口。
凌岳也端起茶杯，心里却松了口气，又暗自凛然。这女人，三言两语，便将过往轻描淡写地揭过，与她打交道，更需打起十二分精神。
送走林岳，月灼回到鹤雨药庄时，天色已近黄昏。苏昌河正坐在院中的石桌旁，手指间那柄精致匕首在他指间转得飞快，映着西斜的日光，划出一道道冷冽的弧线。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到月灼，眉眼间的沉郁瞬间化开，嘴角勾起那抹熟悉的、带着痞气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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