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昌河12

天是顶好的天，碧蓝如洗，日头亮堂堂地照着南安城的青石板路。

暖风里裹着初夏花草的清气，还有隐约的、属于喜庆日子的炮仗硝烟味，丝丝缕缕，挠得人心头也跟着热闹起来。

金桂巷的王媒婆是被苏暮雨和白鹤淮客气“请”到鹤雨药庄的。起初听说要给醉月楼那位有名的“冷面美人”掌柜说媒，对象还是个看起来混不吝的年轻男子，王媒婆心里直打鼓。

可等苏昌河本人，那双总噙着几分邪气笑意的眼睛淡淡扫过来，王媒婆心头就是一凛。再听苏暮雨话里话外透出的“聘礼尽可丰厚，但求礼数周全”，她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

这男子，瞧着就不是个好惹的。

下聘那日，阵仗不小。虽未刻意张扬，但一抬抬系着崭新红绸的箱笼从鹤雨药庄抬出来，由苏暮雨领着，白鹤淮、萧朝颜一左一右跟着，一路往林宅去，还是引来不少探头探脑的街坊。

箱笼里具体装了些什么，外人看不清，但那沉甸甸的分量、齐整的架势，都足以让闲话在南安城的大街小巷迅速发酵。

“听说了没？醉月楼的月掌柜，要再嫁了！”

“真的假的？前些年不是传她立誓守节，为亡夫守着家业么？”

“啧，看看这聘礼的势头，新郎官怕是大有来头……”

“模样听说也极俊，只是外地来的游商……”

“守了这么多年，到底还是动了凡心哟。”

议论声嗡嗡的，好奇、惊讶、揣测，甚至带着点难以言说的酸意，在茶楼酒肆、街头巷尾流淌。

月灼坐在后院的阁楼上，窗子开了一条缝，听着外头隐约的喧哗与人语，神色平静无波。她知道苏昌河的身份不能见光，暗河大家长的名头太响，也太危险。如今外人只道她是再嫁的寡妇，新郎是个有些家底、模样俊俏的外乡人，这样最好。

苏昌河本人倒不怎么在意这些风言风语。下聘那日，他换了身崭新的暗红色窄袖常服，衬得眉眼愈发张扬，那股子邪肆的气质被喜庆的颜色一压，竟奇异地调和出几分专注的神采。

他跟在苏暮雨身侧，听着王媒婆舌灿莲花地说着吉祥话，嘴角噙着笑，眼神却时不时飘向月灼的方向。

直到一位干练的嬷嬷出来，恭敬地接下聘书礼单，道了谢，朱红大门重新合上，他才收回目光，心底那处一直悬着的地方，踏实了一半。

迎亲的日子定在三日后，也是个晴好的天气。该有的仪仗一样不少，甚至因为醉月楼掌柜的身份和那份丰厚的嫁妆，排场比寻常人家还要体面些。

月灼一身正红嫁衣，金线绣着繁复而神秘的纹路，衬得她面容愈发白皙冷艳。头戴赤金点翠的冠，细密的珍珠流苏垂下，遮住半张脸，只露出弧度完美的红唇和一小截精致的下颌。

她被苏昌河稳稳地抱出府门，坐上八抬大轿，身后跟着陪嫁的丫鬟仆妇，还有一抬抬同样扎着耀眼红绸的嫁妆箱子——南安城最有钱的寡妇，嫁妆自然丰厚得让沿途看客咋舌。轿子特意在城中主要街巷绕行一圈，最后才抬向鹤雨药庄。

沿途围观的人比下聘时更多了，几乎挤满街边。人们踮着脚，伸长了脖子，既想看清这位据说持有半条街商铺的有钱寡妇今日是何等风姿，更想看清那位能娶到月灼的“幸运”男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鹤雨药庄门口，喧天的鼓乐声中，轿帘掀起。

月灼扶着丫鬟的手走下轿子，流苏轻晃。苏昌河早已等在轿前，伸手，掌心向上。她将自己的手，轻轻放入他温热的掌心——

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几不可察地停顿一刹，随即是一种更深沉的安定，仿佛漂泊已久的孤舟，终于系紧缆绳。

拜堂设在药庄正堂。红烛高烧，喜字鲜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