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梦境扭曲成一条狭长的甬道。
月灼在甬道里爬行 ,手腕脚踝拴着铁链,地窖没有窗户,只有头顶一方铁栅漏下惨淡天光。空气里永远浮着药草腐败的甜腻,混合着呕吐物与脓血的气息。
“张嘴。”药童捏着她的下颌,灌进墨绿色的汁液。
最初是灼烧——从喉咙一路烧到胃囊,仿佛吞下熔岩。然后是抽搐,肌肉自己跳起舞来,将身体拧成诡异的姿势。冷汗浸透粗麻衣衫,在地面洇出人形水渍。待她濒临崩溃,解药便来了:苦涩的粉末化在水里,疼痛如潮水退去,留下废墟般的疲惫。
“居然还活着。”那个名为鬼手阎的魔鬼蹲下身,枯瘦的手指翻开她的眼皮,“有意思。”
他眼中有研究者观察标本的纯粹好奇。月灼学会在这种注视下放空自己——疼痛来临时,她将意识抽离,悬浮于地窖潮湿的空气中,俯瞰那个蜷缩的、颤抖的身体。仿佛那不是她自己,而是一件正在记录反应的容器。
她用身体记住了:七步蛇毒发作时,左臂先僵;断肠草入喉,舌尖会尝到金属的甜;相思子毒要十二个时辰才到巅峰,但瞳孔会在第三时辰开始扩散。
这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生活持续三年,转机发生在梅雨季——
地窖渗水,墙角生出青苔。鬼手阎新制的“醉仙散”需要活体试最后一轮药性。他太兴奋了,手套上沾了药粉却不自知,揉眼时带进少许。
月灼看着他脸色骤变,踉跄扑向药柜,手指在瓷瓶间颤抖。
因为解药需要新鲜人血作引,他跌撞着打开铁笼拖她出来,按在操作台上时,呼吸已带哮音。
就在他银刀举起,对准她手腕的刹那,她抽出髻中木簪——那是在墙角磨了无数个夜晚的武器,尖端锐利如刃。
刺入,旋转,拔出。
动作干脆利落得不像第一次杀人。
鬼手阎捂住颈侧,血从指缝喷涌,他瞪大眼睛,仿佛不可置信自己竟然会死在一只试毒的小白鼠手中。
而月灼静静看着,直到他眼中的光完全熄灭。
雨夜是最好的掩护。她换上他箱底那件洗得发白的青袍,割下他腰间钱袋,从暗格取走三本笔记。最后,将油灯推倒。
火从药材架开始蔓延,迅速吞噬那些瓶瓶罐罐。各种毒物在高温中炸裂,释放出斑斓的烟雾。月灼走入雨幕,没有回头。背后火光冲天,将囚笼与往事一同焚为灰烬。
月灼猛地从床上坐起,大口喘着气,额间颈后一片冷汗。梦里残留的药味和灼热感仿佛还堵在胸口。她再也无法入睡,赤足走到窗边,推开窗扉。
外面是浓得化不开的夜,寂静无声。冷风灌进来,吹散了梦魇带来的黏腻。
她就这样站着,望着无边的黑暗,许久,许久。
思绪不可避免地飘向苏昌河。这些年,他是怎么过来的?爬到如今暗河大家长的位置,手上沾的血,心里压的债,恐怕不比她少。圣火村那场火,烧毁的又何止是他们本该拥有的、平凡安宁的人生。
他们的苦难,源头都在天启城,在那些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的当权者手里。可是……他们无法报仇。至少现在不能。
这世道,真是不公平。
想到这里,月灼攥紧窗棂,指尖微微发白。
夜风吹过,带着远方模糊的梆子声,一声,又一声,缓慢地敲在沉寂的夜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