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词陵24

夏末，戈壁的风还带着白日的燥热，但早晚已经凉了下来。

“忘尘渡”歇业一天。

酒馆里外打扫得干干净净，门口挂了红绸，虽然简单，看着也喜庆。来帮忙的街坊邻居不多，都知道老板娘性子淡，不喜喧闹。请的客人就更少了，除了几个相熟的商户，就是君玉——他前几日不知从哪儿得了信，专程赶了回来，还带了一坛据说是从江南弄来的好酒当贺礼。

花楹没穿那种层层叠叠的中原凤冠霞帔。她定做了一身西域样式的嫁衣，颜色是正红，但样式简洁利落，袖口和裙摆绣着金色的缠枝纹，头发编成复杂的发辫，点缀着小小的金饰和彩色宝石，脸上薄施脂粉，浅琥珀色的眸子亮盈盈的。

慕词陵也换上绛红色袍子，料子是花楹之前一起定做的，很合身。

吉时到了。

仪式就在“忘尘渡”的大堂里举行，简单得很。来福今天收拾得格外精神，穿上花楹之前给他做的那套新衣服，临时充当司仪。他拿着张红纸，照着上面写的几句吉祥话，磕磕绊绊地念。

没有高堂可拜——两人都心照不宣，谁也没提这茬。他们对着门外广阔的天空和戈壁拜了天地，算是告知这片他们落脚存身的土地。

然后，夫妻对拜。

慕词陵弯下腰，动作有些僵硬，但很认真。花楹也盈盈下拜，发辫上的金饰轻轻碰撞，发出细微的脆响。

起身时，两人的目光对上了。慕词陵看着眼前这个一身红妆、将成为他妻子的女子，胸腔里那股陌生的、饱胀的情绪几乎要冲出来。花楹也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片翻滚的、近乎执拗的炽热，轻轻弯了弯唇角。

礼成。

来福松了口气，扯着嗓子喊：“送入洞房——”尾音拖得老长，带着笑意。

客人们善意地哄笑起来。君玉倚在柜台边，慢悠悠鼓着掌，脸上是那种“果然如此”的调侃笑容。

没有繁复的闹洞房。花楹和慕词陵都不是能闹得起来的人。 酒是现成的，菜也简单。慕词陵看着就不像个正常人，自然也没有几个人会给他敬酒。

有个人除外——君玉端着酒杯蹭过来，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好好待她。”

慕词陵转过头，看了君玉一眼，挑衅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得意开口道：“那是当然。”

月上中天，客人们渐渐散了。君玉是最后一个走的，他拍拍慕词陵的肩膀，什么也没再说，晃晃悠悠地消失在戈壁的夜色里。

慕词陵站在突然安静下来的大堂里，露出欣喜的笑容，像打了胜战的将军一般向后院走去。

新房门上贴了个简单的“囍”字。他推门进去。

花楹已经卸了部分头饰，正对着铜镜梳理长发。听到声音，她转过头来。红烛的光晕柔和地笼罩着她，嫁衣的红衬得她肌肤如玉。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

过了片刻，慕词陵走到她身边，蹲下身——他似乎很喜欢这个能仰头看她的姿势。他握住她放在膝上的一只手，指尖有点凉。

“阿楹，我没有父母族人。以前的事，有些记得，有些不记得。你若想知道，我都告诉你。”

他说得很慢，很认真，像是交付出最重要的东西。

花楹反手握住他微凉的手指，轻轻摇了摇头。

“不用，过去不重要，未来才重要。”她说，声音很平静，“你的以后，有我。我的以后，有你。这就够了。”

慕词陵看着她，烛光在她浅琥珀色的眸子里跳动。他手上微微用力，将她拉近，额头轻轻抵上她的额头。

呼吸相闻。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够了。”

窗外，戈壁的夜风掠过，带着夏末特有的、微凉的沙土气息。远处隐隐传来几声悠长的狼嚎，很快又沉寂下去。

红烛静静燃着，将一对新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慢慢融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