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陈皮

那天的最后，陈皮虽然没有再对张海灵动杀心，但他也没答应张海灵。喜秀才说了他会大富大贵，但和现在不一样啊。他还没接到一百文杀一人的单子呢，就先有个送人给十两的单子了。

他没杀张海灵的原因也特别简单，现在自己杀人有价了，没有好处的杀人如果不是特别方便，他也不愿意做了。再说这人和他说话和和气气的，没有瞧不起他，还请他办事。

他记得喜七临终前的眼神，觉得喜七应该是一个不一般的人。常说自己应该遇到贵人，无奈遇到了陈皮，不是有缘人，能点化的只有这么多了。

接下来的几天，他除了摆摊之外，依旧靠钓蟹为生。那块写着“一百文杀一人”的棺材板子也变得没那么贵重，陈皮常常拿它垫在屁股下面坐起，上面的子也磨掉不少。不变的除了那些来捣乱的小孩，就是天天出现的张海灵。

她每次来都会给陈皮带点东西，有时是饼，有时是几粒胡豆。非常自然的递给陈皮后就自顾自的在一旁坐下，一边吃一边问他今天有没有生意。陈皮不是薄脸皮的人，只要张海灵送，他就吃。但他有时也觉得奇怪，她要是急着走，大可以出一百文，随便让他去杀个人就行了。陈皮这么想，自然也这么说。可她的回答总是那么几句：

“喜秀才临终给你留这句话肯定是有原因的。我不是那个会给你这一百文的人，你等到那个人，做完这件事，愿意和我走了我们再走也不迟。”

陈皮听完她的话，心里又冒出和初见那天一样的感觉，尤其“我们”这词，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你不怕我不去啊？”

“怕啊，但你要是不去我能怎么办，总不能一哭二闹三上吊求你吧？我如果这样你肯定一钩子把我宰了。”

这话又让陈皮不舒坦，但他没法反驳。这确实是他会做的事，杀人总比哄人简单多了。

街上人来人往，陈皮把一粒胡豆塞进嘴里，想了一下，“你要是再这么说，我现在就宰了你。”

张海灵不疑有他。

日子一天天的过，汉口入冬，螃蟹基本就钓不到了，军警满城，也不敢偷盗，陈皮收起板子，到码头想寻一点苦力活捱过冬天。

张海灵在马王庙前面没找到陈皮，才往码头走去。结果刚到就看到陈皮面前站着一个壮硕的汉子，旁边还站着个眼熟的小孩。

张海灵想起来，是之前陈皮准备淹死的那个，汉子可能是那孩子的父亲或者叔伯，这是给自家孩子找场子来了。可她想象中的斗殴没有发生，想象之外的场面又发生了。她眼睁睁的看着陈皮没动手，又看着陈皮收了活之后抱着板子坐到小孩家船附近看着一个女孩。

要是有第四个人在，肯定觉得这个场面很奇怪。陈皮看那女孩在船板上进进出出，不停的干活。张海灵又蹲在树上看陈皮看那女孩。

凭心而论，那女孩长得条子很顺，皮肤也白，有一种十八岁女孩特有的韵味。张海灵不是傻子，自觉知道陈皮心思，又不由得担心起来，陈皮长得不错，要是真给他得手了，暖玉在怀，他不愿意和自己去长沙怎么办？

陈皮心中又另是一番景象。他眼睛虽然看着女孩纤细匀称的小腿和白皙的脖子，想的却是张海灵。她今天怎么没来找他？

这半年多里，她只差了这一天。

装着事情，他眼神发呆。穷人家的孩子懂事早，那女孩注意到陈皮盯着自己脖子和领口部位看，就用汉口话刺了他几句。

陈皮还是盯着她看。张海灵见他这样子，实在看不下去，从树上一翻身走了。

她没刻意压住下树的声音，陈皮听力好，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但那船上的女孩在和他扯皮，两面的事不知道是哪面让他心躁，又不是杀心，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办。

女孩子一船桨拍在水面上，又溅了陈皮一身水。冬天的江水冰冷，冻得陈皮一哆嗦。

陈皮脑子清醒过来，冷水一泼，他脑子里那种焦躁突然就降下去很多。他左看右看，看不到那女孩子也看不到张海灵，又见一边人声讪笑，做完活的纤夫都往这边赶，他只得侥然扛起板子。

张海灵走得不快，他又随着心加快了脚步。只是张海灵听力也不差，听见身后亦步亦随的脚步声，本着不惹事不动手的原则，她越走越快。最后实在受不了这种氛围，猛地朝旁边的树上一蹬，便上了树。

她弄得陈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陈皮心想，这女孩怎么那么喜欢上树？偷听在树上听，躲人也往树上躲。

走到树旁，陈皮坐下靠着树假寐。他在赌她多久会沉不住气。

如他所料，连一刻钟都没到。树上的女孩便没了耐心，以为他睡着了，倒挂着下来观察。看见是陈皮，她吓了一跳。陈皮睁开眼，她又吓了一跳。陈皮突然朝她伸手，不是掐她脖子，是捏了一下她的脸，她更是被吓得直接没挂住，以一个倒栽葱的姿势落下来。

张海灵摔到陈皮腿上，硌得她生疼，陈皮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就那么直直的盯着她看，看的她心里发毛，“你盯着我看做什么？也不知道拉我一把…”

“你搞莫子，偷看我，怎么还先怪上我了？”，陈皮觉得她这副耍无赖的样子有些好笑，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想逗逗她，作出一副凶狠的样子，“你再不起来我要杀你了。”

说完手就往放九爪钩的地方伸。但看到张海灵真的被吓到，可是说是慌乱的爬起来，他又不爽。

张海灵看陈皮逐渐阴沉的脸，也泛起嘀咕。自己明明都没在他腿上趴着了，他生什么气？但直觉告诉她，问出口她会死的很惨。

她从善如流，以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在陈皮身旁坐下。“你别生气嘛。”

陈皮闭着眼，本来没想理她。半响，还是说了，“我没生气。”

“你明明就是生气了。”

女孩的执着让他不知如何应对，他才十六七岁，以前大家要么怕他，要么烦他。不把他当好人，低看他的拿他作蝇子，高看他的也不过把他当讨口子，苦力看。

她对他好，他是知道的。他生平第一次有人想和他做朋友，有人送他礼物。他见过那么多人的眼神，可怜的，瞧不起的，厌恶的都见过不下百遍。偏偏看不懂她的眼神，没有恶意的，干净的，又有点自以为是的小精明。

陈皮觉得自己这半年来简直被她磨的没脾气，每次要发火就被她顺下来。他看着张海灵不知道从哪变出来一个纸包，拿出来一串红色的东西。

“我给你带了个好东西。你知道吗，这是冰糖葫芦，我哥哥以前会买给我吃的。我们老家那卖的比这便宜，你珍惜点啊，我一口都没偷吃呢。”

陈皮打小过的就是苦日子，更别提逃难以后。连吃饭都成问题，是绝对没闲心买这种中看不中吃的东西的。他接过这串叫冰糖葫芦的玩意儿，囫囵咬了一口。这不就是山楂外面裹了圈糖吗？里面的山楂更是酸的陈皮差点没忍住皱了个眉。

他不知道是他手里这串和张海灵说的不一样，还是他们俩口味不一样，总之他没表现出来。

“好吃吗？”，张海灵眼巴巴的看着。

他心头一动，起了坏心思，作势要吃第二顆，“还行。”

“诶…”

张海灵想吃的心思就差写在脸上了，陈皮顺水推舟，把冰糖葫芦又交回到她手里，“你吃吧。”

“谢谢。不是，这是我特地买给你的，我绝对不能吃，我是有原则的。”，她连连摆手。看她这副样子，陈皮冷笑一声，“你偷看的时候怎么没带上你的原则，我说你吃你就吃。”

她装作一副军令难拒的样子，咬了一颗，笑眯眯的嚼着，突然神色一变，被酸得脸皱作一团，把冰糖葫芦全吐了出来。“这么酸你居然咽的下去？？？”

陈皮看她吃扁，心情大好。

她眼珠子一转，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诡计，把糖葫芦往陈皮手里塞，“我吃不了，浪费 ，你吃完吧。”

说完还以一种可怜兮兮又真诚的眼神看向陈皮。陈皮觉得她仿佛在无声的指责自己，赌气般的几口把那该死的糖葫芦下肚，看向张海灵，也无声的说着“这下你满意了吧”，心里却盘算着找个机会把卖她这串鬼东西的人杀了完事，省得她以后老买，反正最后折磨的是自己，再四舍五入一下那人得罪的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