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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呼万唤拥圣主 泣泣啼啼儿女泪

明季风云

劲风鼓荡之下,黑色的闯军军旗正猎猎而动。日头正好在杨希童悬空的一双光脚那里,照的杨希童一双裸足晶莹剔透的。

  李自成正跨着白色鬃毛马,在一众甲骑的环卫之下,向着正阳门走去。权将军刘宗敏身穿红纹箭袖,脚穿革带皮靴,按刀而侍。京师城乃是效仿南都与中都格局所建,分为紫禁城、皇城与外城,外城近似于一个方形,四周分有九门。他们马上抵达的,即是南城西侧边角的宣武门,在前元也叫作顺承门。

  入京的队伍从永定门一路北行,经由正阳门一路入城,带起一路的欢呼,半个京师甚至都沸腾起来。城中治安越发乱了,盗窃、抢夺、斗殴之事层出不穷,以至居民们白天也只敢待在家里。

  沿途百姓有跪、有揖,外城官道几乎被染成了血色,血水聚集成溪,流入沟渠之中,血流漂橹,尸横遍野。李秀成低下了头,头顶的笠盔遮蔽了直射而来的阳光。就在他身前的不远处街上,布满了破败的窝棚,脏乱不堪,破败杂乱。整个世界一片昏暗,高大的城墙将城内和城外分成了两个世界。

  闯军围城,京师周围的乡镇却是遭了殃。一部分的百姓被流贼裹挟着继续往京师走去,而逃到山林之中侥幸逃过了一劫的百姓回到家中之后,他们发现家中的一切都已经不在。房舍被烧毁,藏下没有带走的粮食也被抢走,连田地里还未成熟的作物都被捣毁。

  李秀成回首望向身后的外城,邠州城城门仍然紧闭,军卒密密麻麻,不时还有人正在走动,一面面黑色的旌旗在城墙的上空飘扬着。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七八名全副武装的骑兵,和三十余名尽皆穿戴着盔甲,手持长枪,腰挂腰刀的步卒。这些周边的流民开城放其进入内城内自然是不可能的,顺天府尹派遣了内的衙役将这些饥民被集中在外城。每天在上午和下午内城会运送出些许的粮食,熬制成粥,限量发放。粥米稀少,只是勉强果腹,吊着一口气不至于饿死。

  李秀成骑乘着战马,手握着马鞭,站立在内城城墙前的不远处。他想到自崇真四年开始,陕地天灾的范围也不断的扩大,从原先的陕地北方一地逐渐波及到了整个陕地。

  连年的天灾,朝廷的不作为,加派、裁驿、欠饷使得民变愈演愈烈。兵战不休,烽火不绝,狼烟连天,满目疮痍。天灾、匪祸、兵荒、这么多年以来,陕地早已经是残破的不成样子。现在还能够活着的平民百姓哪一个不是饱经苦难,只是在最底层艰难的求生。也正是如此,他才走上起兵之路,最终到达今天这般地步。

  他愈发加快了马步,行了一阵子,那座棂星门渊停岳峙出现在了李秀成的面前,马蹄声逐渐靠近,王子奕的身躯一点点的展现出来。

  “谁把脚凳撂在这里,几乎绊我一跤。”一个闯军小卒说着往上一瞧,唬的嗳哟一声,身子往后一仰,咕咚的栽在地上。刘宗敏也看见了,便大嚷起来,只是两只脚挪不动。惊的李秀成脖下战马一阵嘶鸣。

  “此女便是皇帝老儿任用的京师守将,是镇国将军兼东阁大学士王子奕!”那名探子上来道

  刘宗敏听完,登时把雁翎刀拔出来,就要往王子奕身躯上砍。

  “闯王!正是此女让咱折了这么多弟兄,待咱斩下她首级,也算是为咱弟兄们报仇了!”刘宗敏恶狠狠的道

  “慢!”

  李秀成从马上下来,走到王子奕的面前,伸手摸了摸王子奕的脸蛋,又握着王子奕的玉手。

  “真想不到啊!一区区夫人,竟领疲敞之卒,阻挡咱这么多时辰!”

  “倒也是个忠烈婆娘,便将她好生安葬了吧!”李秀成道

  “唉!是!”

  刘宗敏长叹一声,把刀收进鞘里,便挥挥手,两个闯兵过来把王子奕从白绫上摘下来,即命吩咐人买棺盛殓,这里命人将王子奕放下,停放周围铺子屋内。

  城内是天堂,而城外则是地狱,只是一墙之隔,但却犹如天堑一般。城内是随处可见的豪宅府邸,高大的牌坊鳞次栉比,有王府的、士绅的,各式各样。宅邸楼阁之间丝竹悦耳、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莺莺燕燕言笑晏晏,仆僮奴婢成群结队,锦衣玉食乐不思蜀。不过就算如此,还是勉强维持着一个相对稳定的局势。日子只要还能够过得下去,就算是困苦一些,也能够忍受

  一条贯穿南北的大路平直而宽阔,两侧的建筑摆列严整,间距都是一般宽窄,形成一条条深邃的东西向小巷道。巷、路纵横交错,犹如围棋格子一样,一看就是统一规划出来的。

一行至象房桥,圈养的几十头安南巨象一时间哀鸣起来,震动的柳扑簌簌地抖动着细枝,整个大地都陡然震动起来。

  李秀成继续跨上马走着,穿过大明门,走到顺天门下。日上张艺馨的额头位置,李秀成望着烈日下“顺天门”三字的匾额,又听一旁刚刚抓来的宦官道:

  “此门乃是集天地灵气之所成,那‘天’字即象征了帝王之业,九周之为所有!”

  “何为天地灵气之所成?”李秀成问

  “当年成祖爷迁都至京师,使太师张辅、少师蹇义、少傅杨士奇、少保夏元吉、少保黄淮,以及太子少师吕震、太子少傅杨荣、太子少保吴中、金幼孜共营此门,以东海之泥灌筑,可千万年不朽,是为集天地灵气之成!”

  这声音虽是男声,却有些尖细,而且尾音甩得生硬,似是外夷口舌。这人看年纪也就三十出头,相貌却有些古怪:尖颌厚唇,面黄无须,双眼如同两道细缝,不仔细观察甚至分辨不出睁闭。这位阮安阮公公不是中原人氏,而是来自交趾。永乐初年,英国公张辅平定安南,带回几个小童入宫侍奉,其中就有他的祖辈一个。阮安颇有巧思,尤其在营造法式上极具天赋,只凭目测心算,无不合尺规,是宫中有名的匠才。

  李秀成听完,随即命人取来随身长弩,挽弓搭箭,对准那“天”字便是一箭。那羽箭只听“嗖”的划过空气,便向那门匾飞去。

  “闯王之箭,箭无虚发,定能射中!”一旁的刘宗敏道

  李秀成也开怀大笑

  原本应射中“天”字的羽箭,却刚好飞到了“天”的下面。一时间,众人原本充满了笑意的脸庞冰冷的阴沉下来。顺天门以这座六丈高的望敌楼为中心,向左右翼伸出去两道高约三丈的宽厚城垣,宛若山峦起伏。

  “莫非天意不助我?”李秀成嘴里嘟囔着,他的眼睛狐疑的望着那块匾额,额头上不免浮现几粒汗珠。

  宋献策骑着高头大马策鞭迎上来,立刻开口道:

  “臣为闯王贺,为大顺贺!”

  “先生为何?”李秀成开口问

  “闯王的箭羽直插在‘天’字之下,不正是‘天下’之意吗,上天佑我大顺,大顺将得天下!”

  李秀成听完,紧皱的眉头舒展开了些。

  “正是!我大顺将得天下!”他大笑道

  身旁一众甲兵山呼万岁

  李秀成骑马迈进那条黑漆漆的城门洞子。顺天门制度宏阔,门洞宽可容两车并行,地覆石板,两侧青砖贴边,上顶用上好的青条石砌成。他往里走上七八步,周围便暗了下来,状如深隧一般。此时外头是五月天气,可城门洞里还一片凉沁沁,有丝丝缕缕的阴气从砖缝与地隙中钻出来,缠腿而上。他尽量控制着呼吸节奏,避免耗气太猛,向前方茫茫的黑暗中挪动着。

  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庄重恢宏的午门城楼。这是一个俯瞰呈凹形的布局。北面是一座面阔九间、高拔七丈的朱色门楼,立于厚实的墩台之上,东、西两翼各伸出一座城台,上有通脊明廊,末端还立有两栋崇楼。这三面相连,如五峰耸峙,又如一个巨人微屈双臂,环抱住面前的一个宽阔巨大的广场。李秀成在西京听人讲过,说京城的午门广场是用金砖铺地,特别耀眼。他现在虽然已能亲眼看到午门,却无法确认这一点,因为眼前的广场上浊浪滚滚,由于昨夜的大雨漫成了一片泽国。

午门前方的御道之上,身穿着华丽盔甲,罩袍束带的锦衣卫大汉将军早已是沿东西两侧设好仪仗,护卫皇城的禁军密密层层守卫在四方。宫廷内负责礼乐的教坊司在仪仗之南按东西两侧陈设大乐,北向而立两名鸿胪寺的赞礼站立午门之前,东西相向而立。承制官则是站在午门的前的东侧,面西而立。殿宇巍巍、清风徐徐。成国公朱纯臣已已经换上了一身绯色圆领常服,头戴乌纱帽,身后是魏藻德,陈演,英国公张世泽,定西侯蒋秉忠等一干勋贵大臣。

  “臣,朱纯臣恭迎闯王万岁!”

  “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纯臣顿首而拜,那一干大臣也顿首再拜。在赞礼官的高令之下,礼乐再响,众人鞠躬行礼,行五拜,三叩头。

  悠扬而又威严的钟声缓缓自宫城之中响起,在紫禁城内重重的宫门和城垣之中跌宕回响,最终传入在午门之前站立着一众文武百官、闯兵军士的耳中。午门之前身穿着金色盔甲的锦衣卫大汉将军挥动鸣鞭开始静场,全场肃穆。

  文武百官及诸蕃国使者,侍立位于午门楼前御道之南,按文东武西排班。

  如今午门前摆放的露布,摆放着的自然是记载着“吃他娘,穿他娘,闯王来了不纳粮”之类的檄文。

  钟声并没有回响太久的时间,很快便已是停止。直到李秀成到了午门的门楼正楹,大乐才最终停止

  朱纯臣立刻面露喜色的迎上去。从刘宗敏的手中接过缰绳,牵着李秀成的马匹缓缓入宫。

  “如今的整座京城,差不多就是盖在元大都旧址上,格局都差不多,只是往南挪了一里而已。”朱纯臣道

  李秀成颇为意外:“前元?原来前元在这里还有座城?”

  朱纯臣笑道:“那可不,正统皇帝雄心勃勃,打算对北京城进行一次大规模扩建,包括把城墙用砖头包砌、开挖太液池南海、建起九门城楼,还有更重要的,要在九门设置九道水闸,疏浚通济河以解决京城水灾问题。”

  李秀成在马上抬起头来,努力去分辨眼前这一座紫禁城的轮廓。从三月十八日起,他的人生里就只剩下一个词,那就是“京师”。一切努力、一切抗争、一切辛劳与拼搏,都是因这一个词而生。

  当日,京师大庆。不仅内外两城,甚至就连城外的饥民也被纳入了庆典了范围,粥棚之中的米粥不仅粘稠厚实,甚至还加上了一些肉沫。城外的闯军军营也得到了大量的酒肉粮米作为犒赏。

  他穿过午门的门楼正楹,看了一眼在午门外围列阵而立的六千甲兵。两侧一道道幡帜林立,一面面旌旗分布,吴定缘才缓缓起身,环顾四周。其实四周没什么好环顾的,由于昨夜大雨内金水河的水位也比平时要高出许多,几乎都快蔓延到岸边的通道了。李秀成望见一座建筑,轮廓高大,檐角峥嵘,如阴影中的夸父一般。

  “那是何处?”李秀成指着问

  “此乃皇极殿,正是西北人常说的金銮宝殿。”朱纯臣道

  皇极、谨身、华盖三座大殿,用作朝仪祭礼。三殿俱是重檐层叠,横九纵五,其中最大的皇极殿面阔三十丈,进深十五丈,可谓恢宏至极,威重天下。

  威严的重重宫阙震撼了这个西北汉子的心灵。皇极殿是紫禁城的中枢,乃是紫禁城乃至整个京城最高的建筑,气魄雄浑。他缘在殿里里外外转了一圈,便走进殿内。殿中的一切事物都看得他目不暇接,那金柱,那藻井,那枋头,令他沉醉。李秀成坐在龙椅上,身后一团纹龙屏风,他坐在御案之后,作为西北人,李秀成始终存有一种好奇:它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城市,才能够从西京手里夺走大明最荣耀的头衔。如今,他感受到了,李秀成再次看向午门,这回他看得透彻多了。原来这一个难以言喻的诡局,竟是天灾、地势与诸多微妙人心彼此角抵而形成的均势。整个大明最聪明的、最凶狠的、最高贵的一群人聚在一块,盘结成一大团错综复杂的绳结,密网纠葛,渊深如海。禁军将领们是各怀心思,两不偏帮,唯一做的事情就是死死锁住紫禁城和京城九门,这才使得他今天有资格坐在这里。

  老天爷就像是一个高明的丑角,随手拨弄几下,便向瓦子里的观众们抛出一个荒诞至极却真实无比的难题。

  他在紫禁城的深深迷宫之内穿行着。时而穿行廊下,时而绕过井亭,浑如一缕飘忽不定的怨魂。从午门到内廷,最直接的路途就是直线南下。因为紫禁城的主要建筑都坐落在中轴子午线上,从北方神武门到坤宁宫再到交泰、乾清以及三大殿,再至太和门、午门、端门、承天门,一而贯之。

  李秀成来到乾清宫,为天子平居燕处之地。周围有禁军环绕,可谓固若金汤。可那种心惊肉跳的恐惧,依然像草蜱虫死死咬在心尖,无论如何都撕扯不开。头顶“履仁”的巨大牌额格外醒目,地面用金砖铺墁,磨砖对缝并涂以桐油,正间中央是一方形地平台,台上设有着金漆雕龙宝座和金漆雕龙屏风,案上的奏疏山积海量。此时有稠厚的铅云糊满天空,一丝风都透不进来。屏上悬挂了两首诗词:“害苗及根节,而况叶与穗。伤哉陇亩植,民命之所系。一旦尽于斯,何以卒年岁。修省弗敢怠,民患可坐视?拯民于水火,勖哉勿玩愒。”

“亢阳久不雨,夏景将及终。禾稼纷欲槁,望霓切三农。祠神既无益,老壮忧忡忡。灊粥不得继,何以至岁穷。予为兆民主,所忧与民同。仰首瞻紫微,吁天抒精忠。天德在发育,岂忍民瘝痾。施霖贵及早,其必昭感通。翘跂望有淹,冀以苏疲癃。”

  这两首诗歌均为宣宗所作,一首是捕蝗,另一首是悯旱。张新阳颇爱这两首诗。殿中又有三幅宣宗的御笔画作:一幅《武侯高卧图》:绘诸葛亮敞胸露怀,头枕书匣,仰面躺在竹丛下,举止疏狂。当是诸葛亮出茅庐辅助刘备之前,隐居南阳躬耕自乐的形象。上有“宣德戊申御笔戏写,赐平江伯陈瑄”,又一幅《戏猿图》:画水石间,大小三猿嬉戏。石上一黑猿怀抱幼子,子猿伸臂似在争要什么,情态娇憨可爱。树上另一只黑猿拿着一枝花果,欲投又止,似在戏逗。石周围长着细竹秀草,石下边溪水潺潺。还有一幅《万年松图》:古松主干横出,虬屈多姿,挺拔粗壮,茂密厚实的松枝错落有致,簇簇松针矫健优美,枝干间野藤盘绕。张新阳仰慕宣宗,仁宣之治,吏称其职,政得其平,纲纪修明,仓庾充羡,闾阎乐业,岁不能灾。盖明兴至是历年六十,民气渐舒,蒸然有治平之象矣。他也想成为宣宗一样的中兴之主。

  李秀成不懈一笑,那年陕西大灾,很多人背井离乡到处乞活,本以为只要撑到了第二年的春天,一切便都会好转起来。但是不曾想到,第二年的灾情比起第一年还要更加的沉重,而官府甚至还要加税摊派。

  无数的饥民由此走上流民之路,国家不宁,社会动荡,是因为有奸臣在蒙蔽皇帝,只要驱逐奸臣,圣明便可重开,天下又会重归安定。

  偌大的乾清宫里,同样不见任何金银摆设。那件赤红色的皇帝常服和翼善冠深深吸引了他。李秀成走过去,仔细抚摸着那件常服,不禁拿起翼善冠来戴了戴。

他嗅到了权力的气息,第一次感受到了至尊权力散发出的诱人气息。外面的青天似乎在沸腾,他内心的野心被彻底点燃。

“皇帝老儿去哪儿了?”

“后宫里的皇帝家眷们怎样了,皇爷的婆娘姫妾们,王子公主们如今在何处,他们怎么样?”李秀成问道

“曹化淳已派人到后宫去了,至于皇爷还在派人寻找。”宋献策道

“闯王!闯王!”

曹化淳领着一众小宦官气喘吁吁的跑过来

“莫不是皇帝老儿找到了吗?”刘秀成问

“后宫中自懿安皇后蔡氏,皇后杨氏及以下诸妃俱已上吊了。”曹化淳道

“什么?都上吊了!”李秀成道

“原因恐怕很简单,他们不希望自个落入敌人的手中,遭受更大的侮辱。”宋献策道

“即便是咱有了天下,后宫的女眷咱定会好生相待,他们却有这般弃世之念”李秀成道

“走!去后宫!见见皇帝老儿的婆娘们!”李秀成粗犷的嗓音道

京师这里气候炎热,三月便和西京五六月差不多。李秀成走进宫里,只觉得浑身都在冒汗,如蚂蚁附身一般。尤其是脖子那一圈,圆领被汗水泡软了,朝内折进,只要稍稍一转动,皮肉便磨得生疼。

幽深白玉宫巷两侧随处可见灌木藤萝,这些浓郁的绿植层层叠叠,填塞几乎每一处角落,生机勃勃如浪潮扑击。这条走了杨希童曾经走了无数遍的宫道,在此刻,却是又长又深,像是没有尽头般。而想要走出这道宫门,只怕此生无望了。

眼见一座轮廓高大,檐角峥嵘的巨大宫门。单檐歇山屋顶,坐落在汉白玉石须弥座上,周围环以雕石栏杆。门前三出三阶,中为御路石,两侧列铜鎏金狮子一对,中开三门,门扉安设在后檐部位,门厅敞亮。两梢间为青砖槛墙,方格窗。檐下施单昂三踩斗栱,绘金龙和玺彩画。

“闯王,这便是坤宁门了,门外便是后宫了!”曹化淳道

曹化淳上前拽着门环拍了两下,不料它似乎带动着什么机关。只听门内先是传出“嘎啦嘎啦”的声音,随后一阵“当啷啷”的铜铃响动,在幽深的宫巷里回荡许久。随着“咣当”一声,两扇厚重的朱红色宫门打开。曹化淳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缩回手来。李秀成紧握刀柄,朝左右望去,环顾四周,觉得附近缭绕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氛。李秀成迈过门槛,正要往里走,忽发现这位曹公公原本推在门上的手一松,那两扇门便自动“砰”地弹回了原位,不由得“咦”了一声。

紫禁城实在是太大了,建筑鳞次栉比,诸多宫墙与门廊错综复杂。坤宁门与正殿之间靠一条拱月形廊道相连,两侧皆是灰白高墙。但廊道不是一条直线,而是拐了数道羊肠急弯。这叫作肃心道,倘若有人欲要观星,一踏上此路,外界纷扰便被彻底遮蔽。穿过长廊,如同洗了一遍心思,才好心无杂念地与皇后沟通。宫巷气氛肃杀,湛蓝的天空上,不时会飞过一只大鹰,叫声清亮。李秀成走了半柱香功夫,终于到了坤宁宫广场上,广场上一大堆垃圾——土垒、石块、破旗、门板、推车、箱笥、家具,什么都有,甚至夹杂着花花绿绿的被褥,好似乞丐一般。坤宁宫面阔连廊九间,进深三间,屋顶为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面宽三十丈,高二十丈,端坐于三层汉白玉须弥座上,乃是整个后宫最高的建筑,气魄雄浑。李秀成近前抚摸着金丝楠木的大梁,这时候天色已近黄昏。笼罩在京城上空的霾云终于尽数散去。西去的日头仿佛为了补偿缺席,迟迟不落。浓郁到化不开的暮色斜照在坤宁宫上,泛起一片黏滞的琉璃虚光。高大的台墩半边青白,半边酡红,轮廓虚化,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神圣之感。

“禀闯王,崇真的皇后宫妃们早已缢死在殿内,模样可怖,还是不要看的为好!”曹化淳道

李秀成捋捋胡须,思索了一阵。

“看!”李秀成清清嗓子,眼神里掠过一丝冰冷的寒气。

李秀成嗓音淡淡:“开门。”

门打开了,李秀成一步步走坤宁宫里。殿内那朴素令李秀成难以置信,窗边一张花楠小几,上头的胆瓶里插着一枝牡丹,花瓣上还沾着露水,显然是今早刚换的。案头一支檀香正燃起袅袅青烟,香气飘到旁边一座祁阳石描蝴蝶的围屏前,便蜷聚在一处,久久不散。桌上摆放着昨夜的蜜三刀,那锅底依然咕噜咕噜的冒着热气。简单的红木凤椅,室内悬挂福神、钟馗图,雪芦、玉脍在门檐窗台插上芝麻秸、门窗贴上红纸葫芦。骇人的寂静在室内蔓延开来,空气变得沉重压抑。

那座屏风后面,陈若琪和宋晓菲正荡悠着,刘宗敏往后一瞧,唬的嗳哟一声,身子往后一仰,咕咚的栽在曹化淳身上。曹化淳也看见了,便大嚷起来,只是两只脚挪不动。项鹿鸣和张艺严对着凤椅自在荡悠着,项鹿鸣的身体在瑟瑟的晚风中飘荡着,此刻她又一袭棕色裙裙裙飘荡在空中,像是飞翔,又像步行;像是拉立,又像斜倾,汗水粘住散乱在脸颊上的乱发,显出一种暗黑系的别样哀婉,像是雪夜的雪女一般,旁边的张艺严也自在荡悠着。这二人仅仅只能看见背影,宋献策便骤然变色,惊出了一身冷汗。李秀成轻轻燃起了灯烛,烛光照亮了项鹿鸣和张艺严半边狰狞的面孔,另外半边却隐没在黑暗中。

李秀成先步入西暖阁书斋,眼前是一个有两进深浅的敞亮开间,里面整整齐齐地摆着十排柏木架阁,每排有十六座顶天接地的书架,每座书架分作八层,里面堆叠着密密麻麻的典册,俱是长一尺三寸、宽一尺二寸的厚纸簿子。一个人站在架阁之间的过道中,视野会被浩如烟海的典籍填塞,仿佛它们正从四面八方倾压而来,令人艰于呼吸。最深处是杨希童的书桌,杨希童将一看便常用的书放在手边,旧书和已写满批注的书放到里侧,其余书籍统一按照部首编排的方法进行排列。

正预备离开,突然发现杨希童写了一半的文章,不由捧起来看,开篇是《移菊记》,李秀成翻开第二页,忍不住念出声来:“移菊之时,根一有所伤,虽雨露均、培溉至,亦不得盛放如初。然则花根不可以伤之也,况于百姓乎?”

他看得出这篇文章中所蕴含的体恤民众之心,眼角眉梢处漾上笑意。乳白色的月光从宽大的窗口投进来,无数细小的灰尘在古朴册簿之间飞舞,颇有幽邃静谧之感。这些册籍中最古老的部分,可以追溯到洪武十四年,比李秀成或宋献策都大。

李秀成手中持着蜡烛,穿过重重鹅黄色的纱帐,他吞咽着口水走到东暖阁的门前,看着纸门上荡悠着的人影,他的脚步愈发沉重了。东暖阁里一片黑暗,不见烛火,也没有声音,李秀成谨慎地把头靠近纸门,朝里看去,可惜从这个角度看不到情形。听到里面有隐隐的声音传来。那声音似带呻吟,又像在怒骂,但有一点明辨无误,那是张艺馨的声音。李秀成下意识地走向棱花窗前,只有那一片穹空依旧碧蓝如洗,不为人间福祸所动。一声幽幽的叹息,从唇边滑出来。

他双臂撑住门板,靠着腰腹之力狠狠向前推动。他脖颈处有青筋绽起,只听轴枢处发出吱呀声,把两扇轻便的纸门用了吃奶的力才生生给推开了。打开门板,暖阁里干净整洁,一看就被用心打扫过。原来是在一间轩敞静室内,一张拔步床上。这床横铺三层锦褥,外头小银钩上挂着紫纱帐幔,遮住了外面的耀眼光线。地下是一双双脱下来整齐摆放的鞋子,杨希童美目圆睁,朱唇皓齿微启,垂着的双足荡悠悠的略微张开,笔直地指向地面,现在这个少女仍然瞪眼吐舌,她直挺挺的吊在白绫下,随着白绫打转。**************************************************************************************************************************************************************************************************************************************************************************************************************************************************************************************************************************************************

风过,卷起一叶落地,叶上一枝两叶的山茶花悄然盛放,与张艺馨裙上亲自绣的山茶相映成趣,他蓦地怔住。这般景象,李秀成不免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把烛光靠近杨希童通红狰狞的脸

“也是个刚烈忠贞的婆娘。”李秀成看着她狰狞恐怖的脸缓缓道

李秀成从杨希童地下的水渍里怀里拿出一张信笺,这是杨希童的亲笔手书,小心地用旧纸包着,还裹了一层防湿的油布。他缓缓打开,用烛火靠近一看:

“臣妾德薄,不能辅佐陛下振兴社禝,致使流民围京,不能兼济天下,既当殉国,又不能率先为后宫之先。一次春和万景明,妾无面目见祖先于地下,更无面先见妾之妹妹,妾请以后礼葬吾妹陵中,而任贼分裂妾尸,毋伤宫中一人。”

这正是杨希童的绝笔。

“为何这婆娘死这些时日,仍与刚刚断气时一致。”李秀成道

“她们在上吊之前,均服下了冷香丸,这丸香可使她们永驻断气的一刹。”曹化淳颤抖的说

李秀成走出坤宁宫,他望向远方的宫巷。地面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宫女,太监的尸身,这些人正是张新阳和孙英硕的刀下魂。这般景象,使他忍不住干呕起来。

“闯王,懿安皇后一干上吊在太真宫里,咱们还……”曹化淳谨慎的问

“罢了!”李秀成干呕着,摆了摆手。

“宫中宫人们身后事该如何打理?”

众人听后,皆面面相觑,一时茫然不知所措。

“自太祖至今,凡官人年老及罢退废者,多发浣衣局居住。若宫外无亲属,死后也依例由净乐堂焚化落葬。”曹化淳开口道

“将宫女太监们的尸身妥善按例葬了吧,他们也都是些穷苦人家,至于皇后宫妃们的,日后再议吧!”李秀成道

“是!”曹化淳回道

夜晚的宫殿如同一头巨大的怪兽,阴沉噬人。

尚食局的大厨房里,锅上正在炖煮着鱼羊汤,放入枸杞、生姜调味后,雪白的汤很快开始咕嘟嘟冒起泡来。孟孜萱尚食正率一众女官专心制膳,偌大的厨房,除去切菜煎炒的声音,什么都听不见。

朱纯臣和魏藻德等一众阁臣在平台设宴大飨一众闯军将领,平台,皇极殿居中向后,高居三躔白玉石栏杆之上与乾清门相对者,云台门也,两旁向后者,东曰后左门,西曰后右门,即云台左右门,亦名“平台”者也。这里原本召对阁臣等官的地方,如今却大摆宴席。

上首雕龙桌案前,李秀成端坐。有功劳地坐前列,功过相抵的坐次列,功过皆无的去坐下列,更有十余人面色尴尬地立在一旁,个个以袖遮面,几无容身之处。

曹化淳一脸谄媚笑容,目光落在朱纯臣、魏藻德身上。

“朱大人,魏大人,二位有扈从之劳,闯王有令,特命坐列前,食上肴,各赐二品金织纻丝衣一袭,钞五千贯。”

“臣等谢闯王殿下”二人齐声道

平台上堆满了高高的酒桶,金华酒、长春酒、太禧白各两桶,寒潭春、五味汤、荷花蕊、桂花酝、菊花浆、兰花饮各一桶。

大厨房内。孟孜萱在看一叠食单,有羊肉炒、猪肉炒黄菜、一品豆腐、两熟煎鲜鱼、白切面、豆汤和泡茶。

李秀成中央的碗盖,露出另外一种制法的芋头。这便是反沙芋头,需将去皮的芋头切条,开文火油炸,最终投入翻滚的糖浆之中,不停地翻炒,直至糖浆化为细腻的糖霜,紧紧裹住芋条。

他举箸,随意地咬了一口反沙芋头,油炸过后的芋头发出清脆的沙沙声,晶莹的糖霜簌簌而落,甜美的味道冲破舌尖,让人说不出半个字的批评。李秀成垂眼,长指微曲,随意地敲着桌案,辨不清神色。

月亮轻轻坠进紫禁城的高墙,摇曳的火光和薄薄的月光相映,平台广场宛若白昼。

孟孜萱步入,她掀开碗盖,原来是狮子头。李秀成挑了一小块肉尖品尝,很快露出惊异之色:“肉质鲜美,却绝不腻口,与往日的猪肉大为不同。”

朱纯臣尝了一口,身子微怔了怔,下意识地看向孟孜萱:“乌思藏都司送来的藏香猪?”

孟孜萱低眉敛目:“大人所言不错,这种猪长于山林,饮的是天然山泉,食的是野生人参与松蕈,所以猪肉细腻香醇,鲜嫩无比。奴婢是想,客人多从西北来,从未品尝过藏地的美味,这才以藏香猪的脊骨煲汤,前腿做了狮子头。这样的猪肉,不论用何等方法烹制,都不会叫人失望的。”

孟孜萱又呈上爆炒天祝白牦牛肉,曹化淳望着爆炒天祝白牦牛肉若有所思:“‘祁连白牡丹’,吃的是黄金牧场上的冬虫夏草,饮的是雪山流下的冰泉,碧绿草地上罕见的白珍珠。”

桌上菜品还有爆双片,三套鸭,松子鸡卷,红烧肉,鼎湖上素,三丝敲鱼,老蚌怀珠,福寿全……这些佳肴都是这些西北汉子们从未见过的。

李秀成喝了一杯接一杯,他看着眼前的酒醉金迷的景象,又想到坤宁宫里一派凄惨的场面。身为女子,原不求立身庙堂,不必垂名青史,惟愿一卷典籍,教书育人。可惜平生夙愿,中途斩断,唯有寂寞宫墙,一生枯守,纵有凤袍加身,椒房之贵,又有何意义?

刘宗敏、虎大威、杨国柱三人皆是喝的面色涨红,神色颠倒。

席间点心,竟是蜜三刀,上席瞬间一扫而空,少有剩下。

坤宁宫里,惨白的月光映在杨希童的脚底上,地板上的水洼倒映着她狰狞恐怖的脸,妇人的裙袂随风轻轻拂动,飘飘摇摇,宛如一只梁间白鸟。张艺馨随着冷风在梁上一下一下的打转,月光映在她凄惨的脸上,把她狰狞痛苦的面容衬托的更加哀婉,月华清辉在流转在她的光脚上,清贵似仙。

紫禁城的主人在此时似乎已经不是张新阳和杨希童,他们更像是一个过客,来去匆匆的十七年。

凛风穿过朱墙而来,惊得平台枯叶簌簌作响。

第一轮菜色呈上时,十余名白衣舞姬行礼,人人领口皆簪大朵牡丹,头上一支照殿红,和着子衿奏响的箜篌之声,翩翩起舞。台上歌舞升平,一派繁华盛景。每轮上菜、换盏,便有歌姬相替,皆与牡丹颜色相称。

孟孜萱正在月下起舞,月下的她纤腰轻摆,长袖翻飞,舞姿婀娜,

李秀成端着酒杯走下来,牵起笑容:“你会抚琴吗,为我抚一曲吧。”他对孟孜萱道

“会!”

孟孜萱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地攥住裙摆,转头瞧了瞧一旁的古琴,转而又望向李秀成,犹豫了。

良久,她才下定决心,行至古琴旁,坐下,抚摸着琴身,似乎在想事情,鸦瞳雾蒙蒙的。烛光映着黑夜,泠泠琴声似山涧清泉,叮叮咚咚的,盈于耳中。

宋献策心情极佳地拨弄琴弦,还不忘吟诗自娱:“南轩坐对竹萧森,拂轸闲调绿绮琴。一曲猗兰弹未彻,清风相答翠鸾吟。”

李秀成听着琴声看起来惬意万分。

弯月如钩,繁星点点。

“报——”一个罩袍束带,头顶着高钵铁项盔,披挂着缀钉铁甲,右手按着腰间的雁翎刀的闯兵士卒跑了进来。

李秀成愤怒的将酒杯一摔,站起身来:

“速讲!何事!”

“在紫禁城后的万岁山上找到了皇帝和他侍官的尸身,皇帝也上吊了!”那士卒道

李秀成与一众闯军将校顿时酒意全消,宋献策牵一匹红鬃毛马来,他跨上马背,驰往万岁山。

到达山脚下,走进朱红色的券门里,首先看见张新阳脱下来摆放整齐的黑色低帮系带帆布面平底帆布鞋和白色的袜子。李秀成与一众闯兵一步一步登上万岁上,今晚夜色浓重,所幸有一轮蛾眉新月独悬于半空。一条火龙在黑暗中飞速前行,自南向北,龙头直指万岁山所在。这条火龙其实是由无数火把构成。他们的脸上都带着茫然的神色,但谁都不敢有片刻松懈。万岁山上的柏木在夜色下显得凄冷异常,仿佛如同进入幽冥世界一般,李秀成一步步走向山项,每踏一步,四周的空气都会凝结几分,让人越发感觉呼吸不畅。

“呼~”李秀成长呼一口气,终于到达山顶上。

山上凝幽似墨。明暗之间,为山势勾勒出一圈阴森的恐怖之感,夜风卷起几片落叶,飘飘扬扬,更添一分清凉。一阵山风吹过,火光摇曳,教人不寒而栗。纯黑色的天幕中浮现出一片青绿的夜光,繁星点点,夜虫嘶鸣,那鬼爪一般的树根盘虬中的柏树下,板凳杂乱的翻倒,张新阳和孙英硕正面对面被白绫悬在枝头上,凄清的月光正照在他们的光脚上,一旁清幽的池沼上苍鹭起跃,沼蛙哀鸣。夜风呜呜出声,好像为他们送行。

“陛下……”

曹化淳悲鸣一声,满脸淌泪,两手紧紧捂着嘴唇拼命压抑着自己的哭声,又扑通朝那张新阳跪下。

待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抬起朦胧泪眼,这才踉跄着去到崖边,朝山下凄历地喊道:“皇上驾崩了……”

李秀成靠近张新阳荡悠的身旁,他拿起光脚下杨希童织的鲤鱼戏莲手帕,掏出火折,点亮灯笼,一团微光照亮了周围的环境:“朕自登极十七年,致敌入内地四次,逆贼直逼京师,虽朕薄德匪躬,上干天咎,然皆诸臣之误朕也。任贼分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

“好一个帝后同心同德”

“一个是‘任分裂妾尸’又一个是‘任分裂朕尸’难道咱是来非要置你等于死地不成,而你等又何心自寻短见?”

“世如火狱,有生皆苦。”李秀成慢慢的道

他望着张新阳和孙英硕荡悠着的身体,忽然,他脸色一冷,一脸杀气和冷冰的寒意浮在他的脸上:

“皇子公主们找到了吗?”他厉声呵问,头顶突然传来数声哑哑叫嚷,十几只乌鸦从一片老槐树里飞出,越过他们消失在夜色中。

黯淡的月色之下,京师内外的美景化成一座又一座烽火台,相继传递着令人不安的征兆。突然之间,鸡鸣寺、清凉陟寺、大报恩寺与朝天宫的大钟同时不敲自鸣,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所摇撼。钟声惶急而杂乱,转瞬间响彻全城。霎时,万岁山动摇,运河肆流,城市里仿佛冲入数千匹钉着铁蹄的疯马。无论是长安街两旁的官廨还是西巷的钞库民房,无论是皇城中的三大殿还是坤宁宫,无论是正阳门的瓮城还是那一座万松老人塔,都在这沛然莫御的伟力下瑟瑟发抖。

京师城此时像一个匍匐在地的囚徒,正俯首挨受着天威的杖刑。在震动声中,坤宁宫东暖阁内一座镏金漏壶轰然倒在了张艺馨的光脚下。它的浮标,永远停在了大明崇真十七年三月十九日子时。柜上的西洋钟也倒了下来,钟摆停留在了杨希童的光脚下,上面的指针定格在了十一与十二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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