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渐变3

　　老师傅到底是带着戏班一起离开了，临行前，何出林来辞家老宅找他，千叮咛万嘱咐叫他一个人定要小心，阮知秋心酸急了，却也笑着祝他们能有个好前程，辞别前，他将这些日子的工钱全给了何出林，何出林推脱，不肯要，阮知秋强硬塞给了他：

　　“这些年师父将我养大，又给了我谋生的本事，如今我出头了，却没时间去报答他了，日后……”他顿了一下，“日后再见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师兄，你拿着罢，戏院撑着不容易……”

　　他们都清楚，这样的乱世，一别，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了，也许这辈子都见不着了……

　　“阿阮……”何出林眼眶酸涩，鼻子发堵，他深深瞧着眼前人，“师兄总以为，咱们能一起唱一辈子的戏…… 却不想……”

　　不想一瞬之间，天各一方。

　　阮知秋也不是没有想过永远留在戏院，和师父待在一起，和师兄同台唱一辈子的戏，可是不能。

　　他身上背负着阮家上百条人命，他做不到一点都不在意，每每午夜梦回，他总能想起那铺满乱葬岗的尸体，想起父母死不瞑目的眼，想起至今下落不明的堂姐……

　　那或许是，这个世界上，他唯一的亲人了。

　　命运总有些亏待他的，十多年前他留不住亲人，如今他也留不住爱的人……可是命运总不会一直亏待他的罢……

　　他至少不能那么自私，让戏院无辜的人牵扯进来，师父说的对，只有分开了，他才能放心大胆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何出林上前一步，给他擦掉眼泪：“看我，说什么这样的话……平白叫你伤心了……”

　　他抱住阮知秋：“阿阮，保重。”

　　阮知秋能感受到肩膀处的湿意，他喉头梗涩，眷恋着这样的温暖，他想了想，还是把贴身带着的玉佩取下，放到了何出林手里：

　　“师兄……此去千里，保重……”

　　何出林翻过那块玉佩，背面刻着一个楷字。

　　鸿。

　　“师兄，你从前问我名讳，我总不愿意告诉你，但如今可以告知师兄，我小名阿鸿……”

　　祖父取这个名字时，希望他未来能如鸿鹄，飞到高处，却不想世事变迁，物是人非，他只能蛰伏在戏院，用仇恨支撑着自己活下去……

　　何出林将玉佩妥帖收好，将一支素银簪子放在了他手里：“阿鸿。”

　　“这是我阿娘死前留下的，望我们，再会。”

　　阮知秋点了点头：“会的。”

　　那层朦胧的纱终于揭开，摆出来的是两颗赤诚的心，那时候到底年轻了，总想着以后，可是以后的事情那样虚无缥缈，水月镜花般的情谊，谁都不能保证长久。

　　可戏里的人永远瞧不清，戏外的看客又不曾提及，谁都不关心这到底是不是悲剧。

　　而如今看客站在连廊下，冷眼瞧着两人诉说不舍，瞧着何出林将东西放在阮知秋手里。

　　辞柯也没想到，他本只是想逛逛园子，却撞见了一场师兄弟的爱情，他离得不是太远，自然瞧见了阮知秋眼里的不舍与爱慕。

　　这些原本是与他不相干的，若是以前他定是头也不回的走开，不做理会，可是今天他仿佛被定在了原地，一步都挪不开。

　　本无意窥探隐私，可又逆不过自己的心。

　　他就那样看着，看着两人告完别，看着何出林跟着下人出府，看着阮知秋的眼泪……他才知晓，原来阮知秋是那样的会演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