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渐变2

　　“你们要离开？”阮知秋猛地抬头，眼底透过惶恐，“师父……”

　　“你大了。”老师傅拉他起来，“知秋，毕竟，你姓阮呀……”

　　阮知秋松开他的手，退后两步，惊疑不定。

　　“一开始我是没想起来的，后面才记起来，我再年轻一些的时候，曾经去过阮家唱戏，那时辞二爷也在，他身边跟着一人，才华天赋更甚你一筹，至今难以忘怀……我后面才晓得他名讳——忆安。”

　　“他……姓裴啊……”

　　裴忆安呀，那是个太长远的名字了。

　　“他同你眉眼那么相像，我便知晓，你该是阮家儿郎……其实说起来，我哪里有那么好的心肠，救一个素不相识的弃婴呢，本该早早送你走，但谁让你姓阮呢……”

　　“我欠阮家一条命，如今养大了你，也算是还了债了，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不是……”

　　裴忆安，十年前，那是一个响彻上京的名字。

　　他是阮家外室子，算是阮知秋的小叔叔，可他又实在是一个离经叛道的人，不回阮家争家产，偏要唱戏，又引了辞二爷做蓝颜，整个上京，谁敢说他不是。

　　人人都说，他天生狐媚，勾得二爷为他豪掷千金，那时真的是花瓣铺路，锦帛批身，人人都说，能得忆安先生一笑，甚过得千金……

　　但美人多薄命，阮家覆灭，他被当做谈判的筹码摆上了谈判桌，二爷却不在意般，只说生死有命。

　　他再美，再勾人心魄，最后也就化作了乱葬岗里的一抹残魂。

　　阮知秋对他印象深刻的很大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当时在乱葬岗里见着了奄奄一息的裴忆安。

　　裴忆安说，旧人心已变。

　　那夜下着大雨，惊雷阵阵，是夏日里最好的时节，裴忆安脸上的血被雨水冲刷掉，露出那张引无数人疯狂的脸，正正好对着阮知秋。

　　阮知秋等着那些抛尸的人走远，这才从尸堆里爬出来，瞧着那些他曾经再熟悉不过的面庞，他面无表情地一个接着一个地阖上他们死不瞑目的眼，到裴忆安身前时，他愣了一下，半张着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逃出来之前，阮家人人都说，裴忆安是内奸，同辞家里应外合。

　　可当他亲眼看见裴忆安时，他只觉得遍体生寒。

　　裴忆安那样的狼狈，比起其他痛快死去的人，他显得格外凄惨，他的十指扭曲着，一片指甲都不剩，身上全是鞭伤，甚至于手臂上的肉都被片去许多，简直就是虐杀。

　　这不该是内奸有的待遇，辞二爷那样喜爱他，又怎么会让他变成这样。

　　他伸手去，裴忆安却突然眨了下眼睛，他去探裴忆安的鼻息，过了许久才感觉到微弱的气息。

　　裴忆安这时开了口，声音很轻，阮知秋侧耳去听，那是一句不成调的戏：

　　“旧人心已变……”

　　他那时尚不知道那是一句戏词，只以为裴忆安是心灰意冷，裴忆安唱完那句，就再没了声息，阮知秋阖上他的眼，眼尖瞧见他领口处露出来的一角白色的东西。

　　他伸手拿出来，是一块雪白的玉佩，那玉佩他也有，阮家每个儿郎都有，他拿近了瞧，只见背面刻了一个字。

　　晴。

　　是……阮归晴。

　　他心底无端惶恐起来，只以为他们这批小辈，是最早被送出阮家的，那裴忆安身上，为什么会有阮归晴的玉佩？

　　这个疑惑，他埋藏了这么多年，可惜没人能解答。

　　许多年后，他学了戏，才知道那句词，原是《昭女怨》里面的。

　　“怕旧人心已变，不肯见妾孤苦飘零，却道良辰美景，不过浮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