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着砂砾扑在脸上,惜春把冻红的鼻尖往狐裘里缩了缩。远处田垄间跪着十几个衣衫褴褛的农人,有个穿绸缎的胖子正踩着老农的脊背叫骂:“贾国公府上的庄子,也是你们这些泥腿子配惦记的?”
林青青望着枯黄麦田里零星几点绿意,想起三日前邢夫人寄来的密信。信上说王夫人为建省亲别院,竟把贾琏当年置办的三十顷祭田都抵押给薛家——幸亏她早让邢夫人盯着二房,连夜派庄头把地契换成了白契。
“大伯,他们在抢地契。”惜春突然抓紧她的袖口。小丫头眼睛毒,早看见胖子袖管里漏出的半张泛黄文书——正是王熙凤前日重测的鱼鳞册副本。
“哪里来的穷酸,敢管荣国府的闲事?”胖子转身露出腰间玉带,镶的竟是御赐的祖母绿。林青青冷笑,这原是贾代善赏给赖嬷嬷的物件,如今倒成了恶仆欺主的凭证。
乌木剑鞘横空劈下时,田埂后突然转出个戴灰鼠皮帽的身影:“父亲仔细手疼!”贾琏拎着丈量土地的绳尺疾步而来,官服下摆还沾着泥点。胖子见到平安州同知的银鱼符,顿时瘫软如泥。
“原著的贾琏要是能有你这般上进………”林青青望着儿子熟练地处置恶仆,突然想起曹公笔下那个只会偷娶尤二姐的浪荡子。如今这个贾琏跟着她丈量田亩、修筑河堤,倒比宁国府那群蛀虫更像贾家儿郎。
“还是姑奶奶我调教有方,对贾琏这这性子,就得棍棒加大锤,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打是亲骂是爱,爱到深处用脚踹。”
惜春蹲下身给老农包扎伤口,猩红斗篷扫过冻土:“琏二哥哥昨日教我的,说这叫'官凭印信,民凭地契'。”小丫头从荷包里掏出块饴糖塞给农人,这习惯倒是跟王熙凤学的——那位泼辣凤姐如今管着平安州粮仓,算盘珠响得比当年放利钱时还清脆。
庄头老吴气喘吁吁跑来时,手里捧着块残碑:“将军您看!”碑上"义忠亲王"的印鉴被麦苗根系缠绕,倒像从贾家祖坟里长出来的。林青青瞥见贾琏瞬间惨白的脸色,心知这孩子定是想起其母家就是因为牵扯进义忠亲王谋逆案而导致抄家灭族,不枉当初她逼着他跟王熙凤两人熟读律法。
“去请琏二奶奶来。”她故意高声吩咐,“就说本将军要查二十年前的旧账。”不过半盏茶功夫,王熙凤的马车已碾着冰碴赶到。胭脂红的马车上坠着铜算盘,在雪地里叮当乱响。
“可叫我逮着了!”凤姐抖开账册,丹蔻指甲划过某行墨迹,“这碑是薛家当铺去年典当的物件,经手人还是我们王家旧仆。”她挑眉看向贾琏,眼波流转间尽是得意。如今的琏二奶奶不玩毒设相思局,倒把薛家典当行的阴私摸了个底朝天。
回城时路过粥棚,邢夫人身边的陪房王善正带着丫头小厮保在施粥。那支点翠簪子换了三斗新麦,正被农妇们磨成面粉。“太太说京里送来的血燕太燥,不如换了麦子给四姑娘做糕饼。”嫣红笑着递上食盒,里头还藏着邢夫人抄的荣国府账本——王夫人绝想不到,那个唯唯诺诺的填房夫人,早把省亲别院的每一根金丝楠都记成了催命符。
更漏声里,林青青望着案头三份文书:邢夫人的密信、王熙凤的账册、贾琏重绘的鱼鳞图。窗外北风卷着雪粒子拍打窗纸,恍惚竟似听见原著里贾琏偷情时的淫词艳曲。她突然笑出声,惊得研墨的惜春掉了笔。
“大伯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到一些你琏二哥哥做过的荒唐事,如今再回首,竟判若两人。”
“二哥哥这是浪子回头金不换,大伯若在二哥哥面前提起,二哥哥该会不好意思了。”惜春显然也想起之前贾琏的性子。
林青青将奏章封进鎏金匣,暗道:曹大大若见过如今这位琏二爷顶着风雪丈量田亩的模样,定写不出'贾琏见尤二姐标致,酥倒如泥'的混账话。
贾琏恰在此时抱着冻僵的麦种闯进来,官靴上结着冰凌:“父亲!南坡的暖棚遭了雪压...…”话音未落,王熙凤的算盘声已从隔壁炸响:“平儿!开库房支五十两买油布!再让庄户烧火墙——等等,火墙用秸秆别用炭,炭要留着育苗...…”
三更时分急报入京,慕臻望着奏章上三家联名印章,笑得险些打翻茶盏。忠勇将军请旨查抄薛家当铺,附上的证据里竟夹着片胭脂——是王熙凤从典当记录里撕下的,薛宝钗去年典当的金锁当票。
慕臻此时想起贾赦最关心的那个外甥女,林如海唯一的血脉,才情不比寻常男子差的女孩。他转头对夏忠道:“把林如海家姑娘新注的《齐民要术》找出来,连着这金锁一并赐还林家。”
慕臻:这贾家的聪慧与才情都集中在这些女孩子身上了,到显得男丁跟一群草包似的。
窗外飘起今冬第一场雪,荣国府梨香院的薛姨妈正在哭闹:“不过打杀个乡野村夫,怎就闹到要蟠儿偿命?”她绝想不到,千里外平安州的刑场上,贾琏监斩的十二个恶仆里,有三个经手过冯渊的案子。
刑场血迹未干时,林青青正教农妇嫁接耐寒麦种。有个小媳妇突然指着京城方向惊呼:“流星!”众人抬头望去,却见东南天际红光冲天——那是贾政为迎元春省亲,在试放“万艳同悲”的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