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消防制服的两个人对望一瞬,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随后开始询问尾平云说:“小朋友,我们需要知道你的名字、住址、父母姓名和联系方式可以吗?”
这个孩子于是把自己知道的诚实地向面前的两个人说明。
得知这孩子并不是本地人之后,他们又问了几个问题:“你还记得最后见到爸爸妈妈的时候吗?”
尾平云只是摇头,没有说话。
于是两个大人其中一个转身去旁边的桌子上找表,另一个拿着对讲机开始说着尾平云听不懂的话。
“今天有从东边山上下来的人吗?”
“有的。大概六个,其中有两个找到的时候已经去世了,一男一女。另外有一个孩子,幸存者都已经送到医疗站了,在早上8:20分前后登记的。”
“明白了。你们注意安全,马上涨潮了。”
“好的。”
收到这句回应,那个穿着制服的人收起了对讲机,转头向同伴转述,“在早上8:00到9:00的时间段。”末了蹲在尾平云身前,也没说什么,就是蹲着。
“你们知道我爸爸妈妈在哪里吗?”尾平云探着脑袋朝屋里看,但那里只有一个又一个白色袋子,里面装着不再动的人,妈妈说过,那些人会一直在安静地睡着。
不过尾平云知道,他们不是睡着了,因为睡觉的人都会醒过来,而装在白色袋子里被推走的人再也不会醒过来。他知道,那就是死亡。
“我们找一下,再等等可以吗?”
等待好像很长,又好像很短,尾平云觉得自己像是停电时候放在桌上的蜡烛,随着时间落下圆滚滚的汗。再长也撑不过黑夜过去,再短也短不过当下的几阵狂风。
视野里的云走过来遮住天上那只有轮廓的太阳,带来了黑压压的一床被子,尾平云想起来,爸爸会在这个时候提醒他关窗户,一会儿肯定会有大暴雨。于是他目光锁在了天上,问:“一会儿会下雨吗?”
实际上今天的雨只停了刚才那一阵。
“会,要记得乖乖呆在棚子里。”
那人炒米一样的语气,但尾平云不介意,“我会待在爸爸妈妈身边的,不会乱跑。”他收到一声同样干瘪的笑,随之而来的理所当然的沉默衔接着后文便是被带进屋子里找到装着爸爸和妈妈的袋子。
被拉开的拉链将他们的脸同四周切割,泡皱了的皮肤是尾平云形容不出来的颜色,但他认识爸爸脸上那些痣都在什么位置,认识妈妈的五官是什么感觉。面前的两个袋子,分明就是他的爸爸和妈妈。
他哭得没有声音,只有大把的眼泪和鼻涕,看不见路,失去了感知似的,不知道怎么就到了临时居住的棚屋。有人已经帮他摆好了睡袋,在小篮子里放了速食、瓶装水和一瓶牛奶。这里有一片片的人,声音一浪接一浪让他听不清晰。旁边一条的人们向着面部朝向蠕动着,到头了捧着掀开了盖子的杯面离开,一个接一个。他感觉饿了,于是拿上杯面走入了那一长条。
是一个骂骂咧咧的男人帮他接的热水,顺带还给另一个似乎看不见的老奶奶接了热水用来泡杯面,尾平云道谢,但没有收获“不用谢”。只好嘈杂着和老奶奶一起坐在地上花半小时吃完了面,然后回到他的位置睡觉。
再后来,他又如此过了好些天,然后就近住到了这里地福利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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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亲戚来找他,爸爸妈妈也不知道后来如何了,小小的尾平云整天在孩子群外面,安静地做安排给他的事情。渐渐地他受到其他孩子的排挤,福利院待不下去了,于是他在那儿住了半年后跑去了那位盲眼老奶奶家里,因为在他吃不上饭的时候一定可以在老奶奶这里吃上一点东西,哪怕只是几口稀得没几粒米的粥。
也因为看不见的老奶奶不会瞧见他那双金色又会在暗处散发荧光的眼睛。
时间在讥笑和排挤之间跑过,再一次清楚地记得什么事情,就已经是老奶奶病重时他跑遍了村子也没有人愿意搭载他带着老奶奶去市区看病。
“去去去,”像是在驱赶牲口,“忙死了,没空管你们。”
“别弄脏了我的车。”
“不会自己搭火车吗?”
……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奶奶没有撑过那天晚上,尾平云也在那晚最后一次出现在镇子上的人们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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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不该说呢,很无趣的表述。”随口吐槽,夏油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如果那是他真实的身体的话。
总之就是一个孩子意外因为咒灵留在这里,无人关心又受众人排挤,最后出逃和同样被排挤的老奶奶相依为命,义务教育尚未读完的年纪里因为老奶奶病重辍学,又最后因为无法获得帮助老奶奶离世,孩子躲进深山的故事。
也许这样的总结实在缺少同情心,可夏油杰知道自己本身也没有带任何同理心在思考。这是那位诅咒师给他看的,在确定其目的前,最好不要有任何的共情。
“可怜的人。”这是他唯一能做出的带着情感的评价。
有部分的咒术师是这样走上诅咒师的道路的,老生常谈的内容。但这些相似的故事总是引起相似的悲痛,只不过难以宣之于口,更没有必要耽溺其中。
现在要考虑离开这段回忆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