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画面如果真的这样简单就好了。
夏油杰见惯了咒灵的行径,对眼前的景象适应得还算不错。但对于年幼的尾平云以及没有咒力天赋的尾平夫妇来说,这只会是可怕的视觉冲击。
当然,他们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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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合着雨水和黏腥味道的风刮过皮肤,男孩还在使劲不让自己从父亲的后背摔下去,应急警用手电的灯光照射着眼前很近距离的水珠,它们急速划过视野,只留下明亮的残影,像是母亲珍藏的那种穿着珠子的装饰门帘。
父亲的脚步踉跄缓慢,许是累极了,但是没有听见属于父亲的声音。就算只是运动时的喘息声也一样没有听见。
男孩儿于是试着呼唤,“爸爸?”
没有回应,雨衣遮挡了他的视线,雨衣下父亲身前的一小块地是他唯一的视野,浑浊的水覆盖着山道,这里没有修建道路,父亲的脚步因此一脚深一脚浅。
“爸爸?”
男孩的呼唤仍旧没有回应,只有父亲蹒跚的动作还能够给尾平云一些反馈,尽管聊胜于无。
视野中的黑暗愈加强烈起来,手电的光因电力不足愈发昏暗,黑暗和恐惧从四面八方围剿而来,叫这个五岁的男孩浑身战栗。
“爸爸……”双臂搂紧父亲的脖颈,暖意却不再传递到尾平云的身体上。
他将脑袋埋在父亲的耳后,冰凉的触感回应着令他颤抖的恐惧,狭小的视野联合那呼啸的狂风将他拖入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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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爷爷奶奶在哪里呢?”
妈妈脸上美丽的梨涡盛着冬季正午时分干燥的阳光,柔声回应着他的问题:“爷爷奶奶在一个四季如春的地方等着我们以后去找他们。”
“我们以后还会见到他们吗?”
“会的。”
……
直觉让年幼的尾平云联想到这些对话,在睡意侵袭他之前,他想,他已经知道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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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的咒灵具体是何种面貌?夏油杰一时半刻也无法找到合适的回答。
非要形容的话,也许可以用乌云来帮助想象——那是一片自由行动的乌云,乌漆嘛黑。它有着巨大的没有固定形状的口器,所过之处只剩下破碎的残骸留在原地。生机如同它急需摄入的食物,以至于它那般狼吞虎咽,留下一地的残渣。
这只咒灵好似一片长着巨口的黑暗。它路过之处狂风和暴雨将周遭的一切撕毁、冲散,咒力带着无数绝望的叫喊,冰冷沉重的咒力令人窒息,如溺水一般难以呼吸。
由此夏油杰猜测这可能是台风灾害相关的咒灵,暂且就喊它台风咒灵好了。不过目前他没有办法使用自己的咒力影响这里的任何事物,知道了这些也不知道接下来可以帮上什么忙。
眼前,尾平先生被咒力驱使着前进,他背上是妻子,怀里是孩子,但是只有一颗心脏在跳动。
这一家人遭遇了台风带了暴雨,可原本也并不是没有生存的机会,准备连夜下山本就是一场豪赌,只是这个咒灵老早就盯上了他们一家,或者说盯上了尾平云,不论下山与否,这家人都几乎无法存活。
台风咒灵吸食着普通人身上微薄的咒力,那些咒力在台风咒灵的术式下带走了他们身上的生命力,使之转化为咒力,一点点汇聚到台风咒灵的身上。
这并不是很难对付的咒灵,应对方法对于能够控制自身咒力流动的咒术师来说很简单,只要控制自己的咒力不被它捕捉就可以了。这也是尾平云还活着原因。
所以,尾平云想让夏油杰看什么呢?在这一片简单场景中,夏油杰无法找到更多的信息,他无法去到更远的地方,只能看到面前以尾平云为主的视角,而这些带着个人主观意识的内容,参考价值到底有多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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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面再次亮起,伴随着场景中尾平云的苏醒,夏油杰又一次扮演这个孩子,即使他完全没有办法控制。
台风灾害并没有过去,只是暴雨暂时停歇,尾平云在一张临时搭建的医疗站醒了过来,他坐起身,眼前是数十名生病受灾群众。他们大都虚弱,手脚上的皮肤泡得发皱,陆续有受难者被送进来,并不太多,当然也不太少。
尾平云只感到害怕,他觉得自己也许没有力气下床,可是那点担忧抵不过孩子找不到父母带来的恐惧。他慌忙地挪到床沿,随后就被护士按回去。
“小朋友,你现在还不能下来哦,要等药打完。”护士是一位姐姐,她扶着尾平云躺回到了床上,随后就把床边篮子里的一袋食物和水提起来向尾平云展示,“这里有些吃的,你睡了很久了,记得吃些东西。烧已经退啦,但是暂时还很虚弱不许调皮哦,乖乖吃药,要快些好起来。”
“可是……”尾平云只来得及说出这几个音节,护士已经走远,她还有很多需要忙的事情。于是这个虚弱的孩子没有下一步的行动,他记忆里父母曾告诫过他:要听医生的话,而且,移动双手的时候,手臂上的针管会带来他难以忍受的疼痛。
他不再有什么动作,那个将他按回到床上的护士又来过一次,给他剥了一块巧克力,叮嘱他吃下去,并在看到他吃了一些之后离开。
尾平云拿着那块巧克力,无言地看着这里忙碌的人们,目光所及没有他的父母,没有任何一个他熟悉的人,他哭了起来,低声地抽泣着,将自己的无助与恐惧裹进泪水,涂满了面颊。
随后来的是一位衣摆有些泥泞,裤腿卷到膝盖的医生。在说话之前,他先打量了尾平云目前的全身,瞧着没有大事,于是上前说:“小朋友,中午好,现在感觉好多了吗?不要害怕,等你好了就可以见到爸爸妈妈了。”
尾平云哭得抽噎,以至于一时半会儿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任由医生在他的腋下放上了体温计,随后翻看他的眼睑,检查吊瓶还需要多长时间结束。
等着医生又看回手上的病例记录,尾平云才把一句话说完,“你知道我的爸爸妈妈在哪里吗?”
安抚的笑容在一瞬间的疑惑之后才爬上医生的脸,他停下手上的记录,笑着看向年幼的尾平云,伸出宽大的手掌去摸尾平云的脑袋,“你的爸爸妈妈就在医疗棚外面,不过得等你好了才能去找他们哦。”
“但是……”可那个医生已经离开,继续投入他忙碌的工作。
尾平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他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恐惧没有给他力量,相反,那如潮水将他包裹的惧怕蚕食了他所有的气力,他只觉得疲惫。不知道是因为药物还是疲倦,总之他沉沉的睡了过去。
再醒来就已经是傍晚时间了,输液的针管已经拔离了他的身体,疲倦稍微退却,想要见到父母的急切终于使他爬下了床。他跟随在一个显然要离开医疗棚的男人身后,缓慢越过一张又一张病床,他跟不上那个男人,但他记住了那简单的路线,最后他没有受到什么阻碍的来到了外面。
台风灾害之后的村镇一片狼藉,听来往的人们讨论,这是数十年来唯一一次这样严重的时候。
尾平云不了解其中的含义,只知道空气中混着难言的臭味,夏季的热浪带着泥土的气息蒸上面颊,他在医疗棚门口站立,随后直觉地又跟上了用担架抬着白色大袋子的穿着白色衣服的人。
他跟着走到了一间满是白色大袋子的棚屋门口,被两个穿着消防制服的人拦住,“小朋友,不能进去哦。”
“我来找我的爸爸妈妈。”他知道,这里是一定是停放尸体的地方,他知道,他的父母在昨晚就已经死去,他都知道,尽管直到刚才他才明白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