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10

下一刻，张无忌便看到杨逍打开门径直走了出来，身后的灯光照着他云色白袍的身影。六叔立于檐下躬身作礼相送。

杨逍背对六叔，并不回身看他，事实上，很有可能他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过六叔一眼。

他神色萧索，目视前方，只朗声留下一句话。

“我女儿，少不更事，言行随心。日后若有过，送回来，由我管教，你无权责罚。伤她者，必诛之。″

这声音并不十分大，是他惯常低沉醇和的语调，与平日相同，却又不同。缓缓扬扬，回声叠宕，莫说六叔这院子，怕是整个紫宵宫，但凡还醒着的人，都听见了。

六叔于檐下目送那人离开，长舒了一口气，而后回身进了屋。

月光落在院中的空地上，其色如霜。

张无忌于黑暗中无声微笑。桌子上搁着一小壶酒，一只小杯。他为自己斟了一杯，仰头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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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她成亲当日，他才又见到了她。宾客满堂，笑语喧哗。她穿着大红喜服，袅袅婷婷被人牵着，身边的那个人，他连妒忌都不能。

其实当日晨间他去看过她。按习俗，她这一日并不方便见外男，况且他当面也不知该同她说些什么合适，所以只隔着窗，悄悄地看了她几眼。说起来，这样的行为是于礼不合的。他也不知为何，自己对自己说，一定要去看一看。今日过后，她就是他的六婶，他哪怕是放在心里多想一想，多看几眼，都理应觉得羞耻的人。可是今天，行礼之前，她还是他的不悔妹妹。他要把她还是不悔妹妹的样子牢牢地记在心里，放在一个永远不会有人知道的地方，好好藏起来。

她正坐在镜前，穿着素日里的淡黄衫子，由身后的喜婆捧起她一头乌发，为她梳妆盘髻。她的眼睛颇有些浮肿，许是前夜未睡好，但那瞳仁里有喜悦的光，唇角的笑意也是喜悦的。

她是欢喜的，她的欢喜与架上鲜艳的婚服一起刺痛了他的心。

他不愿往那热闹的地方去，只择了无人的清静处走。心里一直刺痛着。她终究不是小时候的那个小姑娘了，她是女子，始终是要嫁人的，做人妻子，生儿育女，站在她身边的，既便不是六叔，也会是别的男人。

为什么他竟从来没有想过要去争取？去得到？只知一味接受命运所施予的，好的坏的，折磨或者馈赠？

"我这样一个人，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他想。彼此，他已行至山腰，站在他曾看到过六叔与不悔的那片平崖边缘，心中大恸。

这沉默的山脉丘壑不能回答他。这滚动草木、鼓荡衣袂的山风不能回答他。这凉薄无依止无悲喜的云烟亦不能回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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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煎熬着挨到入夜，喜筵过半，宾主尽欢，他借口去寻那礼成之后便行迹不见的光明左使，离开此间。走时顺手提了一壶酒。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今日方知，酒是个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