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当下,有人要剜去这男人心头的宝珠。宝珠之所以为宝珠,不仅仅因为她是这男人于世上的唯一血脉,更重要的是,她是纪姑姑所赠送给他的无价信物。
偏偏这个剜宝珠的人还是纪姑姑的前未婚夫。
偏偏他,张无忌,还来做这个说客。
"我真是出息了。这么残忍的事情,我如今竟能对自己做得来,也对这位半师做得来。″
他敲门的时候,心里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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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妥。″杨逍道,脸上始终惯常的冷淡神情,眼睛里有克制后的余波。
张无忌心想,作为一个父亲,他怕是早有所觉。
他未作多言,只望向杨逍。这人负手,踱步,半晌之后,微抬了头一声轻叹,又望定了他,还是那句话:"不妥。″
他知道自己使命已成,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是因为上一代的恩怨吗?”
杨逍闻言略有些愣征,一瞬间神情都变了。
张无忌后悔了。眼前这男人明显是想到了什么,身上突然弥漫出一种令人心碎的柔情、迷惘与悲伤,他甚至需要略转身低下头去掩饰这种失态。
风引山洪。果真是不能提的。
杨逍清了清嗓子,再抬头看张无忌时,神情已如常,声音依然淡淡。
"没有恩怨。″
没有恩怨。
张无忌听得分明,这话里有矜持与嘲讽。
那个世上最好的姑娘,我一生只爱她也只有她。她一生,只爱我也只有我。我们两情相悦,不论生死。与旁人何干?恩怨?啊,从何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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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昭每日里从外间回来,总带给他一些零碎消息。
"小姐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好几天啦,任谁也不见。″
"今天早晨起,小姐就不肯吃饭了。″
"小姐今天还是不肯吃饭。左使脸色很不好看。″
这日晚间,他索性也不吃饭了,全无胃口。
"今早小姐托我传了一句话给左使。″
……
他以手扶额,"什么话?″
小昭看了看他,略犹豫了片刻,道:″小姐要我这么跟左使说:您与娘亲是两情相悦,我与六……六哥又何尝不是?您是读书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他不禁失笑。静默了片刻,又笑了一声。
“左使呢?”
小昭叹道:“左使一句话也沒有说。方才在外间,听那边侍奉的人说……左使一个人坐在那里,从午间坐到天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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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逍在殷梨亭屋里待了不到盏茶功夫。
偏间里黑沉沉,张无忌在暗夜里静静坐着。桌椅挨靠在窗下,只要他偏过头,从窗棂缝里便正好能看到六叔的屋子。
光明左使与武当殷六侠言谈寥寥。杨逍笼共不过问了殷六侠几句话。这人少年成名,三四十年间纵横,既是当世一流高手亦是上位者。这十多年来虽因故性情收敛,低调圆融,然而淡淡几句话问下来,危压甚重。他那六叔不卑不亢接了,亦毕恭毕敬答了。末了,又慎之重之地敬上一杯茶。
杨逍沉默许久,终还是伸手饮了那茶。张无忌几乎可以想像这人端起那杯茶时重逾千斤,饮下时如同饮泪的样子。
悲戚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