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略略地与六叔聊些闲话,一边在灯下打量对面的六叔,心情颇有些复杂。
六叔容貌端正,长身玉立,今年四十岁,方当盛年。如今也蓄了须,倒显得比七八年前他离开武当时稳重了些。此时,虽与他说着话,神情却腼腆踌躇。
他心中约略猜到了六叔的来意,一只手不由自主在桌下握成了拳。
"无忌,六叔有件事要请你帮忙。″
……
那天晚上,与六叔的对话,他有很多都不太记得了。他本不是记性如此糟糕之人,太约是不想记得吧。
他记得自己对六叔说的几句话。
"六叔,不悔是纪姑姑的女儿。你是记得的吧?她今年才十六岁。″
……
"六叔,她的爹爹是杨逍。光明左使杨逍。″
……
"能不能不这么急呢?不悔年龄尚小,你们可是想清楚了?″
……
六叔的回答,他也记得。
“是,我大了她许多岁。中间也夹着上一代的恩怨……我有颇多配不上她之处,可正因为如此,我更会全心全意待她,令她开心顺意……我们如今已是,谁也不愿意离开谁了。我们商量妥了,一定要结为夫妇……″
他记得自己还说了:“这件事,六叔,你还是须亲自向杨左使提亲,比较妥当。″
六叔苦笑摇头,"因着晓芙……她母亲的缘故,他绝不会同意的。″
"可若不是不悔,我也不想成家了。……无论如何,请你为我一试……″
……
后来又说了些什么,他是如何送走六叔的,他竟全无印象了。
他只是颓然地靠挨着椅背,眼望着桌案边的灯盏,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灯油燃尽,房间沉入黑暗。片刻之后,又有光亮乍现,是小昭重新燃亮了灯。她看着他,面有不忍之色。
"公子,你……你当真要去么?"
~
愚笨如他,心里也是清如明镜的。这亲事,如由他向杨左使提出来,事情便会变得复杂得多。正值明教与正派人士关系缓和意欲修好,以待来日举事借力的节点,那男人身居高位,允或不允,许多双眼睛都在看着。
当然他也知晓,那男人非一般人。
他隔了两日,还是去往光明左使的住处。这个多月来,那男人为免武当诸人尴尬,除开必要的露面,只闭门读书。
他在门口站了片刻,房门并未闭严,那男人于灯下正伏案运笔,似是写信。
他在心里喟叹了一声。
他生平所见男子,未有如左使好相貌者,亦未有如左使风姿端严而清雅者。明明谪仙人的性情,却不能对此乱世之苦视如不见,入世寻道,硬生生将自己燃成火把,以期众志成诚,照亮黑夜。
他对他始终是钦敬的。他虽无缘得见他年轻时的桀骜不驯,锋芒锐利,这四五个月以来,却也有幸领教了这人的远见卓识与雷霆手段、举重若轻。他年轻识浅,能坐上这个位置,并且如今仍能坐得稳稳当当,不能不说,亏得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