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7

药膏确有奇效，不到一个月，六叔已能拄双拐下地行走。一行人也趁着这难得的安宁时日休养生息。他每日与人处理商议完教务，便回房中，绝大部分时候他会独自往后山去，一待便是一个下午。

众人都看出他心绪不佳，也只道他是故园重返，触景生情。

八月初秋的那一些午后，他于双亲墓前静坐，想许多前尘旧事，偶尔也思虑些许来日风波。秋山晴静，日光艳烈，他躺在无人的草坡上，任思绪游走，只觉一颗心随着那天上的云片居无定所，无所归依。

他简直像失了魂魄，偏偏，还不能令人知晓。

不悔。不悔。

他不能看，那两张脸上的容色焕发，四目间的脉脉涌动。他不能看。

是个人，都会觉得不妥。可是，她乐意。

他晚上几乎连觉都不能好好睡了。

那个下午，照例日头西斜的时候，他才起身往回走。走过一个向阳的僻静山坡，他看到一小片盛放的白色秋百合，花期快到尾声，夕阳下仍然风姿秀丽。他几乎想也没想，就折下了五六枝，捏在手中，又继续往前走。

尚在途中时，他曾经想过，待到得武当山，定要陪她前后山乃至峰顶都行遍，这些不常见的奇花药草，也要叫她看一看。她对甚么都好奇，定然会觉得有趣。

他这样消沉自抑着，终也不是办法。还是要多与她说说话，换个纡回的法子，劝上一劝？

最迟明年初，他打算去海外寻回义父，届时请她同去，换一番天地，也许她的想法也会有一点改变？

他心里这样想着，手里捏着花，一路往下行。

这把秋百合，他终究还是没能送给她。

山腰有一片平崖，他在那里看到了不悔和六叔。

他们肩并着肩挨坐在崖边的石头上，六叔的单拐置放在一旁，她的头搁靠在六叔的肩上，左手挽着六叔的右臂，右手里，握了一小束山菊花。她今天穿着的，是一套粉色的衣裙，温柔极了。她似乎也很高兴，崖谷险旷，好像只要和身边的人在一起，便一点也不害怕。

他们好像轻声在说些什么。他站得有点远，于是凝神听，却听不出什么，当然，也有可能，他们什么也没有说。

他略站了一会儿，便悄声离开了。

等他醒悟到手里还捏着那几枝百合时，他正走在狭险的石梯上。右手边是山岩，左手边护级的铁索之外，是空荡荡的山谷，山风鼓荡，似有似无的雾气飘飘袅袅。

他终究还是没有将手中的花束狠狠扔下山谷。行至溪畔，他弯腰放手，一任那白色花朵逐流而去。

～

第二天的晚间，六叔来房中找他。

他请了六叔坐下。父亲在世之时曾说过，师兄弟七人中，六叔待父亲最是亲厚，二人感情要好。这位六叔性情温和软懦，最是孩子气爱哭，当年他在武当山时，曾亲见他为着一件小事，哭泣许久。然而，父母骤然离世，自己又身患寒毒难治，悲伤绝望的那些时日里，也是六叔常常来陪伴看望他。这些往日情份，他不能忘，也不敢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