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了多年前,他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因着纪姑姑临终的托付,带着不满十岁的她,间关万里,西行寻父。行径赤地千里,行经人吃人的世间,被逼着看了种种人间地狱相,相依为命,九死一生,他护着这个珠玉似的小姑娘,终于,将她送到了她谪仙一般的父亲面前。
临别前,她搂着他死死不肯松手,眼泪湿透他褴褛脏污的前襟。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想要留下来一直陪着她。
可是,他不能那么做,还是要分别的。
光明顶上乍然重见,隔着许多年的光阴,她竟一下子认出了衣衫褴褛、面目脏污的他,脱口叫出他的名字。
他很想抱一抱她,抱一抱回忆里什么事情都愿意同他讲,害怕时会搂着他叫嚷,开心时会亲他面颊的天真小妹妹。可是,男女有别,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她很像纪姑姑,修长窈窕,行止优雅又果敢,脸也长得像,秀美清新之极。唯有一处不同,纪姑姑的眼睛宁静清澈,常有正气慈悲。她的呢,流光溢彩,宛转明媚。
他这样细细地瞧她的模样,她也不羞怯,只道:“我如今也长变样了,我若不先叫你,你大概也认不出我了。″
"认得出的。″他说。
她不禁莞尔,突又叹了一口气:“这一次,你又救了爹爹,这恩情,我日后都不知该如何报答你。″
"男子汉在世,行所当为。你不要太过放心上。″
她正色端详他,叹道:″无忌哥哥,你当真心地仁厚……长得也俊。″她扑哧笑出声来:″难怪那周姑娘钟情你。″
他未防她言谈间拐弯如此之快,一时讷讷地,不知如何作答。
"我瞧那周姑娘,可是个美人,比之你那丫鬟小昭,又当如何?″
她微偏了头,笑盈盈拿眼斜睨他,眉目神态间风流妩媚坦荡荡,"你同我讲实话,你更喜欢哪一个?还是……两个都喜欢?!″
他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更加说不出话来,也不知是因为她脸上的神情还是她的问话。
他见过太多这世间的恶,所有的珍贵的善意,他都愿涌泉相报,却并不知是否与钟情有关。
于是只好微笑对她说:"不悔妹妹,你莫要取笑我了。″
她当真也就不再顽笑,一面手中细细密密为他缝补衣袖,一面与他絮絮碎碎说些别后的事。
这个时候的他尚且不知,这样静坐相对的时光,到后来竟难得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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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总是很忙,被簇拥着包围着,要商议许多事情,做许多重要的决定,危机与变故总是接踵而来……他偶尔会用目光在人群中找寻她的身影,她总是走在队伍的中间,与女众一道,安排杂务,救治伤病,这个淡黄绸衫高挑个子行动敏捷的姑娘的身影在人群中很扎眼。
有时候,她会亲自送点东西过来,除了浆洗干净的衣物外,还有点别的东西,给他的是新鲜的瓜果,一小壶好酒则是给她父亲的。这个时候,他和她才得以说上几句话。在他看来,她和小时候还是一样,娇憨可亲,连偶尔使个无伤大雅的小性子时微微撅起嘴的神情都没有变。
那天早晨,他在溪边见到她时,她正在搓洗几条手帕,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他叫了她两次,她才回过神来,脸上颇有些羞涩的歉意。"无忌哥哥……你可是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