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3

"早起随意走走……″他说。明明是看见她在溪边，他才走过来的，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敢说实话。

"你可是有心事？″他问她。

她极快地摇头:"没有！″

她否认如此之快，倒叫他失笑了，就连她自己也不禁笑了。

"你过来坐。″她拍了拍溪边的一块大石，同他肩并肩坐在一起。"说起来，我真有一件事情求你答应。"

"什么事？″

"前日爹爹同我讲，不久之后，你要带人去往海外，到你小时候长大的冰火岛接你义父，我想……能不能跟随爹爹与你一起同去。小时候，咱俩结伴同行，路上你可没少跟我说那些大海冰山的景象。我心里十分想去，可爹爹说，这件事情他不能做主，须得你同意……″

"你若想去，一起去便是，不妨事。″他说。

她立时笑了起来，眼睛弯成闪亮的月牙。

"我就知道你会同意……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对我好。″

在他的记忆里，他好似真的没有拒绝过她的要求，也不知为什么。饿着肚子赶路，连饱饭也吃不上，她偏惦记着小摊上卖的糖人，哭闹不休。他无奈之下，趁着晚上夜黑，偷来了一支给她，这才哄好了小姑娘。这样的事情，一路上数也数不清。

"你可还记得那个小糖人……″她看他脸上神情，显然是与自己想到一处去了，笑得更是开心。

晨间薄雾散去，太阳光照在溪水与草尖上，到处闪闪发亮。溪坡边的草地上正开放着不知名的花朵。他去摘了小小一束，放到她手里。

她爽朗地向他道谢，"小时候，我不开心，你总是摘花束哄我。″

"你还记着，没有忘记吗？″.

"怎样都不会忘记的。″她微笑着，转过脸看他，眼珠深黑。

"无忌哥哥，你……是不是觉得，我如今待你不如小时候亲近了？"她叹了一口气，道:"爹爹总说我任性，行事随心。我自问，这行事随心于少年人来说也无甚不好，但如今你身份不同，爹爹是你的下属，你我也该有个尊卑之分。我一想到这个便有些别扭，况我见你总是有很多事情要做……″

"不悔妹妹，我心里待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的。″他看着遍山野间在阳光下稀薄微茫逐渐淡去的轻雾，道:"这教主之位，原非我所想，不过是时共势举，推托不下，只得应承下来。待找到义父，便会将责任转交予他……你不要因此同我生份了。″

"嗯！″她应了一声，笑容晃眼生花。

他突然想起她幼时于初见中，因母亲伤病减轻而开怀甜笑，感激亲吻他面颊时的情形，脸上便有些烧。

“……这次再见你，你实在懂事能干了许多。六叔的事……我要向你道谢。″

他见她呆楞了片刻，随即面生红晕。

出沙漠时，他们一行人救起了遭人暗算的六叔，情形凄惨，全身关节二三十处骨折粉碎，奄奄一息。虽经全力救治，性命无虞，但四肢暂时瘫痪，神智一时清醒一时糊涂，由不悔负责照看。六叔恍惚间只将她认做纪姑姑，说了许多胡话，只拉住她手不许离开，只吃她喂的饭食，旁人一律不理，那情形叫他十分为难。难得的是，不悔虽十分尴尬，脸上通红，却并未生气，十分懂事地喂六叔饭食汤水，悉心照料六叔。近日，六叔伤势情绪都稳定了许多，实在是她的功劳。

"他……情形那样糟糕，爹爹也交代过我，要好生照料。″她略低了头，轻声道。

过了一会儿，她才又开口说话，声音很轻:″无忌哥哥，若非是因为知道了娘亲与爹爹的事，大受打击，他……六叔，大约也不至于遭人暗算，遇此横祸……十多年了，他只以为娘亲是爹爹所害，念念不忘为她报仇……你说，娘亲与爹爹是不是对不起他？″

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想起了许多旧日的事情，也想起了自己的双亲。

情之所衷，无可奈何。这大约是世上最无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