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1

序

谢素山风尘仆仆回到医馆时，夜已经很深了。他没惊动旁人，独自在月下的庭院站立了许久，这才就着院子一角的水槽简单洗了洗手脸。水是从武当山上引下来的活泉，清凉沁润，令他精神一振。时近中秋，空气里浮动着桂花馥郁的香气，月色明亮得如同一池秋水。

真是个好时节。谢素山心想，隔着衣襟，他用手摸了摸贴身收好的那两样东西。从明天开始，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了吧？

他在后院中间那扇门前站了一小会儿，心知以自己现下的心情，大约是没办法回自己房中等到天亮的，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便伸手去推身前紧闭的房门。

房门自然是从里下了闩的，这实在难不倒他，更何况他轻车熟路，原也不是第一次这样干了。

悄无声息地闩好门，他转身去看屋里那人，她正在床上熟睡着。香炉里他为她配制的安眠香尚未燃尽，月光自窗外透进，正好洒在她的床头。他站在一屋子淡淡的药香与似有似无的花香里，仔细地端详这个女人。

薄被下的曲线修长婀娜，皓腕欺霜，乌云散在枕间，闭合的浓睫掩起了她眼中无时不在的星光。

我终是看不够你的。谢素山嘴角噙着些笑意地想，也惊诧于自己此刻竟然没有如往日般起那些旖旎的心思。到底从明日起，一切便该不同了。

他拖了把凳子，坐在了六婶的床头。就这么等着吧，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呢。夜深人静，月白虫鸣，倒不妨来想一想以前的事情。

谢素山今年二十二岁，他的人生被两个名字分成了全然不同的两个部分。二十一岁之后，他的名字叫谢素山，如无意外，这个名字也将伴随他的余生。而二十一岁之前呢？那个名字，如今不提也罢。

少年英雄，世人莫不钦羡。他常常自忖:自十岁失怙以来，尝尽诸般苦楚，行遍险恶世途，若非屡有奇遇，数次大难不死，哪得后来那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盛景？ 他被许多的人，许多的事，推挤着往峰顶走，却连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都不知晓，有何可羡之处？

等他想得清楚明白的时候，已经太迟。

相逢

"无忌哥哥，你坐近些，我为你缝补缝补衣服。″不悔对他招手道，眼睛里满是笑意。

他依言过去，看她葱白的纤指穿针引线，"你爹爹这样娇养你，怎地还会做这针线活？″

她手中略停了一下，正色看着他道:“爹爹娇宠我是干真万确，可娘亲她不在了，我也要帮娘亲看顾好爹爹。日常这些，我若看见，是要亲自做的。″她停了停，又道:″若非当年你历尽艰辛，干里送我来寻到爹爹，我早已不知葬身何处……这许多年不见，我常在心底挂念你。前日看到你，你不知我有多欢喜，在我心里，你也是我的亲人。″

她笑得明媚极了，又圆又大的眼睛里溢着灯的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