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他与春】3

穆非最终还是来了。

也不知道“家人生病了要照顾”这个理由是怎么说服那些朋友们的，明明自己是一个人来这里演出谋生的，所谓家人也很久没有联系过了。

“你来了。”文博士春风满面地和穆非打招呼，“昨天凯撒心情看起来很不错，你的工作做得很好，以后可以给你加点工资哦。”穆非报以礼貌的微笑，内心早已激荡起狂烈的春风——这样下去乐队一个月的经费都不用愁了！不过面对凯撒，他未免还是有些畏惧。

“早……”穆非轻手轻脚打开门，凯撒似乎起得很早，坐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翻着书。正准备翻页的手顿了一下，令人难忘的深邃目光伴着几丝笑意飘向穆非。“我没想到你今天会来。”凯撒倒是一副和他很熟的样子，随口说着继续做手上的事。穆非没有回应，随手拿把椅子坐在凯撒病床旁边:“我今天要做什么。”“不用做什么特别的事。”凯撒的语气有些轻蔑，又或许是冷淡，穆非的眉头悄悄蹙起又极速舒展开。凯撒捕捉到这一瞬间的小动作，漫不经心地翻了一页纸，“怎么，你不习惯我说话的方式？”

穆非躲闪着凯撒目光的追踪，那只矫健的鹰正猎捕着年轻而弱小的动物。凯撒的眼神穿透了穆非白皙的皮肤，一点一点翻看穆非的心房。“你怕我吗，”凯撒不禁露出微笑，“我又不会吃了你，况且我是病人。”

不过凯撒的精神确实比昨天好多了，穆非迅速扫视了一下凯撒的脸，比起刚见到时无力绝望的白，今天至少有了肉眼可见的血色。

手机又不安分地叫唤，穆非趁聊天空隙，指尖在屏幕上飞奔着。凯撒的目光飞到穆非手机上，直勾勾望着黑色的手机壳，极力窥探着他青涩的世界。“你一定有很多朋友吧。”凯撒眼里闪过某种不可描述光芒。穆非慌忙地把手机放下“也还好……和乐队的人会比较熟……”“那真好啊，每天都很开心。”凯撒望向正前方单调的白墙，又像望着未来的远方，目光穿透漫长的岁月，“希望你每天都能这么开心，虽然我不太了解玩摇滚的……”又是什么奇怪的祝福啊……穆非默默在心里嘀咕。但是他逐渐开始喜欢和眼前这位奇怪的“大叔”交往了，和他聊天时总有一种绵长的、欢欣的光芒浸泡着自己。

“今天你没有把吉他带过来吗？”凯撒向穆非抛出了新生枝桠般的微笑，悠闲地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怎么了……难道你想听我……”穆非的声音很微弱，似清风擦过嫩芽时发出的轻响，奔涌出惹人喜爱的生机盎然。未待风吹尽他却赶忙闭嘴——像凯撒这种人怎么会喜欢听电吉他的吵闹呢，况且他们也不是什么很特殊的关系——尴尬的绳索再次环绕脖颈，穆非只好将略微泛红的脸转向一边。

“对不起……”

“被你猜对了。”

猛然间寂静的夜空措手不及地被两束耀眼的流星刺破，带着滚滚炽热的情感碰撞在一起，于是浩然宇宙间又发生了小行星撞击，一瞬间巨大的力量粉碎世界，生命又看到了新的开始。

几乎是不约而同脱口而出，青涩与沧桑的嗓音意外地交叠，无措与喜悦的情感混杂着，奏响了奇特的舞曲。

一闪而过的辉煌总是令人眷恋，潮落之后宇宙又回归亿万年未曾改变的寂静。

两人彼此都愣了半晌，凯撒忍俊不禁勾起嘴角，穆非从未见过他这样明朗的表情——和窗外阳光相媲美的灿烂而衷心的笑容:“不过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道歉。”穆非的手不经意放在病床边，指尖摩挲过有些硌人的商业批发的床单，像加了糖的咖啡一样的思绪顺着血管流进心脏。

“我以为……你不听摇滚的。”穆非最终收回了手，床单丝线上漾着些许余温。凯撒将目光从精致的脸庞上收回，自嘲般地“哼”了一声，“可是……我想听你……”随即猛的止住话语，瞳孔瞬间缩小，像是发出剧烈锋利的射线打碎有些暧昧的对话。还真是思久成疾把他当成队长了……凯撒紧咬嘴唇，疼痛传入大脑，却故意被分解成快感，似是要给自己一些惩罚。穆非注意到了凯撒的变化，识相地向后退了几步，令人窒息的沉默又灌满了病房。

凯撒身体还很虚弱，情绪经不得大起大伏。这么一遭下来，他已经喘着粗气捂住胸口，一副快要倒下的样子。穆非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正慌忙要冲出去找文博士，没想到她竟不请自来。

文博士推门而入时倒是一副喜上眉梢的表情，这阳光明媚在见到凯撒的刹那被层层乌云覆盖，她高跟鞋小跑发出的声响毫无遮拦地回荡在沉默中。“你怎么样……我去叫护士来……”文博士抚着凯撒的背帮他顺气，“您……可以回去了……今天就到这里”穆非只好照做了，将踏出房门时背后又飘来一丝沙哑微弱的声音:“今天……对不起”穆非微微回头，披在肩上的长发随之落下:“你好好休息。”便消失在厚重的病房门外。

或许有那么一段时间，自己也坠入了纠缠不清的池塘，但终究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那隐约的感受也只如肥皂泡一般易破了。穆非任随思绪被风吹散，拼命呼吸着户外清新的空气。“别太在意了……”——背影很快便溶解在人群中，无从寻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