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他与春】4

第三天。穆非没有去见凯撒。

明明那种莫名的渴望刺激着神经细胞，但身体只会静静地坐在窗边，瞳孔中倒映的灰色天空在心中蕴开一片死寂。

是在赌气吗，为昨天他莫名其妙对自己发脾气而生气……？怎么会这样……混乱的思绪压着他喘不过气，他试图捂住脸将阴沉的天空挡在外面，也只是一叶障目的徒劳。

手机屏不合时宜地发出刺眼的光——乐队朋友的名字，散发着活力的名字，附带着一串跃动的信息。去合练啊……今天再不去就说不过去了吧……或许还能转移一下颓败的心情呢。穆非正要回复，对方又先一步补充:如果家人生病实在走不开那就不用来啦，毕竟家人的身体健康还是比较重要的啦！

本就复杂的思绪又混进了几丝无奈。键盘上字打了又删，最后在瞬间发热的大脑的驱使下飞速地发了一句“其实那是骗你们的，我昨天只是心情不好想休息一下，今天会去的。”对方沉默半分钟，才缓缓弹出一跳“要请假也别这样啊，吓死人了，今天老时间老地点集合哦！”屏幕仅有的光芒猛的被关闭，于是房间里又恢复了阴暗。穆非轻轻叹了口气，望向角落那同样失去活力一般的吉他，收拾一番便出门了。

路上人并不多，大都是匆匆忙忙的上班族，步履不停的皮鞋每走一步都激起穆非心中的水花。追逐自己喜爱的事情，有的时候又真的是舒适自在的的吗。和他们相比，乐队的人——似乎在多数像凯撒那样的人眼里都是一个颓废的职业吧。

不知觉间到达了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和一张张充满生机的笑脸重聚，时间又在拨动琴弦的指尖中流过了。每次沉溺于摇滚中，岁月流逝就显得尤为迅速，那样不顾一切的音乐好像为穆非劳累的灵魂搭建了独属于他的世界——一个到处是燃烧着熊熊火焰的火山，天空不断电闪雷鸣的炽热的星球，这是外人从未窥见过的他。

他深沉地爱着音乐，就像莽莽红尘中彼此惺惺相惜的知己，那种追逐梦想的痴迷之感令他沉醉。这或许是少有的年轻的冲动与疯狂。

合练好像很快就结束了，他孤独地彳亍与返程路上，仿佛被一堵贴满了隔音海绵的墙包围着。他仔细地感受吉他在略大的吉他盒里发生的几厘米轻微摇晃，用于感知外界的神经细胞又从背部延伸至动脉，静脉，和每一根正在延展、更替的毛细血管。穆非每隔几天总会陷入于这样特殊的时刻，无形的魔力笼罩大脑，在某个不成形的梦境中让他和他的灵魂面对面地谈天。甚至有时他坐在自己正对面的“灵魂”感到陌生——就像从远古世界穿越而来的，带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古老的气质的人。他一直想给这种时刻取一个形象的名字——但这么久以来一无所获。

一只蝴蝶忽然间闯入虚无幻想的世界，穆非有些无措，但更多是精神补给供应被毫无征兆打断的无力感。那只罪恶的蝴蝶，如雪纯白的翅膀边缘勾勒着整齐的黑线，在他马尾辫末梢悬停半晌，悄无声息越过肩膀，消失了。穆非无故地想起曾经参观过的蝴蝶标本展览，那里满墙悬挂着蝴蝶的尸体，相框下方被主办方贴心地贴上介绍标签。观展的人数并不多，气氛安静而诡异，像是在参观一种艳丽的虫子中少数可怜的死者合葬的坟墓。当时穆非思考着为何人类如此欣赏生与死的强烈对比，又静静停驻在一个白色的蝴蝶标本前——它像按下快门后定格的照片，又生动地像下一秒就要冲破玻璃朝他飞扑而来，报复般地撒下含毒的洁白鳞片。这使穆非本能感到恐惧，但那触目惊心的死亡却拥有一种绚烂的美丽吸引着他的眼球。

穆非那上帝精心捏造的精致脸庞渐渐浮上极为复杂的情感，他恍然间觉得对于爆兽猎人组织来说自己就像是一只将被猎捕并做成标本的蝴蝶，在他们荒谬的“法术”中迷失自我，丢失原有的生活秩序，然后一步步走向捕网。

蝴蝶标本，即便再美丽，也只是空有一副躯壳。自己终究不会是他们所谓的“穆非”，终究不是一只蹁跹的白蝶——一个死寂的，甚至和原主不那么相像的替代品，给予名为“凯撒”的陌生观展者一瞬间的情感满足，像烟花一般，情感又会在短时间内彻底跌落至零刻度线，然后朝蝴蝶尸体抛来厌恶的目光，径直向前寻找下一个情感依托。在爆兽猎人组织眼里——如果那个组织真的会什么法术，他们便将欲望和情感悄悄埋在穆非心脏里，又迅速催生出满园花枝，然后将这座辉煌的花园遗落。可是施了咒语的花即使被抛弃，也仍未放弃对“凯撒”的渴望。

穆非自嘲地笑着，傍晚的天空略微放晴，那颗若隐若现的蛋状物体在霞光中仍是那样刺眼，可终究不是他的归属。他冥冥中下定了决心，打算今晚和文博士辞职，仅仅相处了两天，除了“法术”催生出的无端的情愫，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留恋——他想彻底与爆兽猎人组织撇清关系，断了那花枝的根，重新投入到五线谱的世界中，回到正常的轨道。

橙红的霞光泼到进紫色瞳孔，形成奇异的冷暖相间的颜色。风抚过的发梢轻盈地飘动，穆非开始期待明日新生的生活。街角似乎又飞过了那只蝴蝶，但他毫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