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事那日宫门上下皆装饰喜庆，云为衫在镜前替我梳发，“听上官浅说，此事一了你就要离开宫门了。”
“我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事让你必须要走。”
我盯着眼前镜中的自己，“人活着总要有些支撑，我前半生的支撑在宫门外，只有了结了前半生的事这后半生才能在宫门内。”
她轻笑，“所以你还是会回来的。”
“是，我答应过他的。”
“倘若有刺客来羽宫，你护好孩子别出来。”
“我可以帮你。”
“执刃夫人，护好肚子里的孩子才是最重要的，若是出了闪失我可担待不起。”
云为衫双手搭在我的肩上，“你一向话做刀刃，心是好的。”
她又问：“见过远徵弟弟了么？”
我想到清晨时他曾来羽宫找过我，红色很衬他，比我预想的还要衬他。
他眉眼带笑，“你发什么愣？”
“阿徵好看，不能看吗？”
他唇角一翘，“你喜欢？”
我大方承认，“喜欢。”
“日后……再穿给你看。”
我一愣，当即明白他的言下之意，我鼻尖有些泛酸，微微侧过头去笑了笑，“好。”
他轻轻将我揽入怀中，“阿清，你会回来的。”
我有些想哭，但强忍泪水不想让他察觉，“对，我答应过你的，我会回来的。”
“注意安全。”我压下哽咽。
“好。”
眼下云为衫又轻唤我一声，将我从回忆中拉回，我回过神来道：“见过了，徵公子穿红色很好看。”
“或许等你回来，还能有机会见一次。”
“届时远徵弟弟也会见到你穿红色。”
我指尖一顿，垂首一笑，“是。”
但愿如此。
突然一声轰鸣，我和她面色一变当即起身，我握上剑柄，“看来他们已经开始动手了。”
我走出门，“你在屋里待好。”
屋外也有不少侍卫，但终是比不上角宫和徵宫。
“林姑娘。”
“执刃大人怎么来了？”我突然意识到什么，朝他笑了笑，“看来执刃大人已经知道了？”
宫子羽朝我颔首，“这些时日有劳你照顾阿云了，我知道你担心远徵弟弟，阿云这里有我，你放心去徵宫吧。”
我没犹豫，朝他点了点头，“告辞。”
我到徵宫时侍卫已然死了大半，我冷下脸走进去，迎面碰上的是同样一身大红喜服却手握剑刃的苏宁鸢。
苏宁鸢见到我时略有惊讶，她一挑眉，“你怎么会来？你早就知道我是无锋刺客？”
我看到她手中拿着木盒，料想是出云重莲。
我拔出剑来，“你是魉吧？”
“是又如何？”
苏宁鸢笑得娇艳，“我本来不想杀你，是你自己非要送上门来，那就怪不得我了。”她说完朝我挥剑而来，我以剑抵挡，同她打斗。
苏宁鸢招招是杀，我的手臂和脖颈皆有伤痕。
“徵公子呢？”
“我杀了他。”她的剑刃毫不留情的朝我刺来。
我压腰躲过，“撒谎，你怎会舍得杀他？”
苏宁鸢被我戳中心事，下手更是带狠，“你猜得不错，我是舍不得杀他，但我舍得杀你！”
她讽笑，“你以为魉真的就只是两个人吗？”
“一个魉便是两个人，无锋有两个魉，那便是四个。”
“你恐怕也猜到了，除我之外剩下的新娘也是无锋刺客，他们其中就有三个魉，宫门今日又要大乱了，你以为仅凭几个侍卫就能拦得住我吗？”
“至于宫远徵，他怕是和宫尚角一道被其余的魉拦在角宫，根本来不及赶回徵宫，没想到你却来了，真是不自量力。”
“你就这么担心宫远徵？不惜主动送上门来？”
她的刀刃几次三番从我的脖颈划过，我挡过她的剑，“倘若徵公子赶回来了，你会对他出手吗？”
苏宁鸢被我问的一愣，我趁机划伤了她的手臂，她当即厉色挥剑而来，“多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你以为，徵公子不知道你的身份吗？”
苏宁鸢的剑锋缓了片刻，但依旧朝我刺来，“我当然知道他知道。”
我嘲讽的笑一声，“那你就应该明白，你与徵公子之间绝无可能！”
苏宁鸢眉眼染上怒意但手中的剑已然迟缓，我趁此机会刺中她的左肩，可她迅速反应过来手腕一转刺入我的腰腹。
她用力将我逼至陌路，直到我被抵在柱子上，她猛地将剑抽出，笑得阴戾，“你杀不了我的。”
她再次握剑朝我心口刺来，在千钧一发之际她的剑被挡开，宫远徵握刀挡在我身前。他手臂上有伤，想必此前与别的刺客有过一番缠斗。
“徵公子——”
宫远徵并未给她说话的机会，挥刀同她打斗。
我喉头腥甜当即吐出一口血来，我脚下一软跌坐在地，腹部的血源源不断地流出，我疼得倒吸凉浑身发寒，我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扶着柱子慢慢起身，我将剑重新握起，运气暂时压制伤口的血外流。
“徵公子真就非要置我于死地？”苏宁鸢嗓音有些颤。
我瞥了一眼徵宫满地侍卫的尸首，她甚至连布置徵宫的侍女都没留活口，我只觉可笑，一个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刺客还会渴求情爱？我的剑刃再次朝她而去，她一手挡开我的剑又需躲开宫远徵的刀锋。
魉阶的刺客实难对付，月长老曾说一个魍的都很难对付，宫门为了一个魍损失惨重，可想而知宫远徵和宫尚角他们在三个魉中是如何一番厮杀。
我拿话激过苏宁鸢，这才使她有片刻分神我得以伤到她，可这样的伤对她根本而言不算什么。
我与宫远徵相互配合躲过她的攻势又一齐朝她逼近，苏宁鸢的剑刃更多的是偏向我，我明白她到底是不忍伤宫远徵，一个动了情的刺客总会露出弱点。
苏宁鸢一剑击退我和宫远徵的一齐而来的刀剑，她一个翻身越过宫远徵朝我直直刺来，我已然快支撑不住，根本无力躲避她朝我心口而来的剑锋。
“宫远徵！”
他将我护在怀里，我眼见着苏宁鸢的剑刺穿了他的胸膛，近乎是心口的位置刺过的剑刃还在往下滴血，苏宁鸢也没料到他会替我挡下一剑，她眼眸一颤手有些抖，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剑刺穿了他的胸膛。
我趁她愣神间用宫远徵方才递给我的最后一枚暗器朝她挥去，她虽侧头躲避但还是被带毒锋刃划破了喉咙，鲜血不断从她脖颈涌出，她捂着脖颈不住的后退，推至台阶边缘整个人失了重心跌下去，她的血洒满了徵宫的阶梯。
我扶着宫远徵，这才发现他在赶来徵宫时腰腹也有伤，我慌乱至极，“来人！快来人！”
“宫远徵！”
“来人！”
周围寂静无声，饶是我怎么哭喊都无人响应，我实在慌乱无措就连扶他的手止不住发颤，周围血腥愈发浓重，他的伤口不断有血透过我的指缝流出，我怎么也捂不住他的血。他将脑袋抵在我肩上，落入耳中的是他因疼痛而发颤轻喘，他似是轻笑一声，“别哭，我在。”可他眼神已然有些涣散，他轻轻合着眼像是天边飘散的云，无论我怎么抓也不抓住。
“快来人啊！”
“宫远徵，你醒醒好不好，阿徵！”
“阿徵！”
……
再睁眼时是云为衫守在我身侧，她轻柔道：“幸好你及时运气封住命脉，不然你怕是凶多吉少。”
“宫远徵呢？”我挣扎着要从榻上起来。
“远徵弟弟……”云为衫上前来扶我，“他还没醒。”
“我去看看他。”
“可你的伤……”
“我无妨。”
我我一连几日都守在宫远徵榻边，他面色发白毫无血色，月长老说，只要他醒了就没事了。
他让我与宫远徵多说说话。
可我实在慌乱，不知该说些什么，一句话说下来断断续续词不达意，最后握着他的手崩溃大哭。
我许久没这样哭过了，第一次这样哭是为我娘，第二次便是为宫远徵。
他眉头轻皱，眼皮动了动却没睁开，似是梦魇。我不知他梦到了什么只瞧见他眼尾有泪，我轻唤他，“阿徵，阿徵？”
“阿徵，我在。”
“阿徵，我在。”
他终于睁眼，侧头盯我片刻，他抬手抹了我的泪，低低道：“别哭，我放你走好不好？你别哭。”
他嗓音微哑，“我方才梦到你了，我梦到你是新娘，你说你愿意留下，可是你不高兴，我不想让你不高兴，所以阿清，我放你走。”
“只是阿清，我放你离开，你能不能别骗我。”
“好……好，我不骗你，我一定会回来找你好不好？”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
我离开宫门那日，宫远徵的伤还没好，我的伤也没好，除了宫尚角，没人知道我离开。
“你不打算同远徵弟弟告个别吗？”
我摇头，“不了。”我怕见了他就舍不得离开了，更怕这就是最后一面。
我递给宫尚角一块玉佩，让他转交宫远徵，这是我娘留给我唯一的东西。
无锋的彻底被宫门压制几乎灭尽，我在宫门外很安全。宫尚角终是看在我的颜面放了林洛安，我带着林洛安一道出了宫门。
林洛安如今不敢在对我颐指气使，她有些小心翼翼，“我们这是要去哪？”
“回林家。”
“回林家？你要送我会林家？”
我轻嗤，勾了勾她的下巴，“送？是我们一起回林家。”她朝后躲了躲，我一把擒住她的下颚，“你们林家欠我的，欠我娘的，也该还了。”
她被我眼中阴冷吓到，“可是爹不会让你回去的。”
“这不是有你在么？不然你以为我留着你的命有何用？”
我带着林洛安回林家，林程果然不让我进门，于是我把刀架在她脖颈上，逼着她吃下我做的毒药，威胁林程若是不同意，那就得看着林洛安死在我手里。
林程不得不如我所愿让我回了林家，我在林家把伤彻底养好，抱着我娘的牌位去林家祠堂逼林程、林洛安和她娘给我娘道歉。林程自是不肯，所以我一把火烧了林家祠堂。
林程骂我是疯子。
林程让护卫杀我，许诺他们杀了我能得黄金百两。我踏着护卫的尸体一步步朝林程逼近，我不在乎他与我的血缘，在他抛弃我娘眼睁睁看着我娘病死时我就没有他这个父亲，林洛安和她娘皆死在我的剑下，若不是他们母女我娘也不会生生被病拖死，她们母女不止一次找人寻过我和我娘的麻烦，我娘被他们打到下不了榻。
她们在害死我娘后甚至想将我买去妓院，若不是我拼命逃出来，我也活不到今天，那是我第一次杀人，我杀了那个人牙子。
我素白的孝服上满是鲜红，我不知自己现在是何模样，满地血腥充斥在鼻尖，望着地上的尸体我不禁失笑自嘲，如今我与那苏宁鸢有何区别？
我朝着不断后退的林程逼近，我好笑的欣赏林程眼底的恐惧，我如今只想杀了林程，再一把火烧了林府，亲手结束我这些年来的仇恨。
“你疯了！我是你爹！你竟然弑父！”
“爹？我何时有过你这样的爹？当初你是如何对待我娘的都忘了吗？对她动辄打骂，还生生让她小产失了一个孩子。”
“弑父又如何？你死了，我就一把火烧了这林府，我这么多年以来的恨才算完。”
大不了我也死在这火中，也好为我这荒唐苟且陷于仇恨的前半生做个了断。
就在我的剑即将刺入林程心口时府门被人从外踢开，“阿清！”
我一僵，听得出这是宫远徵的声音。
他怎会到这里来？
我一下慌了神，不想让自己犹如恶鬼一般的模样被他看见，我转过身去不敢回应。
“阿清，跟我走。”
“我说过，宫门不会抛弃你，我也不会。”
“你答应过我，你不会骗我。”
我的有些不听使唤，剑应声倒地。他转过我的身子，将我脸上沾的血擦净，“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受伤。”
这是我曾对他说的话，如今他原封不动的说回给我。
“你怎么能不辞而别？”
他一句接一句，我始终答不上来。
他拥我入怀，“回家。”
“阿清，我们回家。”
我静静在他怀中愣了许久，终是崩溃。
“好，我们回家。”
……
（正文完）
（会有其他视角的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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