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远徵和衣在药浴中泡了一夜,清醒后的第一句话却是让我出去。
我被他气笑,“昨夜你抓着我时怎么不让我出去?”
他头侧向一边,并不应声,我捕捉到他面上浮现微红,我把想说的话咽回去转身往外走,“你哥来了。”
“他一会进来看你。”
趁着宫尚角去看他的空档我回房换了身衣裳。
再回来时,宫远徵也重新沐浴更衣过,但只着墨色金绣里衣。他衣领半敞露出一半锁骨和后背,宫尚角在他身后正打开药油。
“我一会儿再——”
宫尚角打断我,“有劳林姑娘给远徵弟弟上药,角宫还有事,我得先去处理。”
我看着宫尚角慢条斯理的将药油盖上,起身朝我微一颔首便出去了,只留下不解的宫远徵和无言以对的我。
宫远徵将衣领拉好,“不用了。”
我道:“你若是害羞,我便叫别人来。”
“我没有。”
我拿起药油,“那就我来。”
宫远徵犹豫片刻还是将衣领拉下任我上药。
“这淤青是如何弄的?”
“撞到了桌角。”
“你怎会去找林洛安?”
“她说……”他声音低了,“她说你给了她什么东西,要她亲手交给我。”
我按了按他的淤青,“这就信了?”
他低低“嘶”了一声,我继续说:“我若要给你什么直接给你就是,何必假借她人之手。”
“她毕竟是你妹妹,总有我不知道的事。”
我纠正他,“我在这世上除了我娘,没有任何亲人,我娘走后,更是如此。”
“那你为何还要出宫门?出了宫门你也无处可去不是吗?”
我一愣,“谁告诉你的?”我将药油放到一边,站起身来,“又是上官浅。”
宫远徵一把拽住我的衣袖,“你还没回答我,你为何一定要出宫门。”
“我是个大夫,难不成这辈子只给你们宫门治病不成?”
“可外头有什么好?”
“徵公子是不会明白的。”
“砰”的一声,他撞倒了药油的瓶子,可依旧没松开我的衣袖。药油顺着瓶口往外流出,一股浓烈的药味充斥了整个房间,他固执的问:“外头有什么好?”
“我留在这又有何好处?”
“可出了宫门你孤身一人又有何好处?难不成还想去找你那个未婚夫婿?”
我一扯衣袖,“放手!”
“徵公子,我不想同你争吵。”
“愚蠢!”
我猛地扯回自己的衣袖,冷下声,“徵公子莫不是忘了,我不过是一时走投无路到宫门暂避,宫门的恩情我自是会还,我并不是宫门养的金丝雀,出了宫门就活不了!”
“徵公子,我迟早是要走的,我在宫门没有任何留恋——”我居高临下去看他,他却偏了头错开我的视线。
也正是在他偏头的一瞬,我瞧见一滴泪落在他屈腿而坐的膝盖上。
我瞬时心尖一颤,一阵酥麻席卷而来,接下来的话我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我听宫紫商说过,宫远徵受了委屈便会掉泪,尤其是会对宫尚角掉泪。
我从未亲眼见过。
我头一次体会到无措和慌乱。
我指尖发麻,这时才恍然回神衣袖被我攥得有了难消的褶皱,我松开了自己的衣袖去看他,他依旧偏着头,“出去。”
我能很清楚的察觉自己心间一处壁垒在看到他掉泪的那一瞬间轰然坍塌,这很不妙。我将指甲狠狠陷入手心,企图用痛意压制纷乱情绪,我微微仰头深吸一口气强装冷静,“林洛安的药是被你生生熬下来的,对你的身体有一定损伤。”
“我让人给你熬了药,一会儿会送来,你记得喝。”
我有些万幸宫远徵此时并未留意我,我怕他会看出我走出去时带着逃一般的狼狈。
……
林洛安给宫远徵下药一事整个宫门都已知晓,林洛安被取消了待选新娘的身份,因暂时不能出宫门便将她从女客院落请出临时关在宫门别院。
“林姑娘,徵公子的情况怎么样了?”
“苏姑娘若这么关心徵公子,何不自己去看看?”
苏宁鸢热络的挽上我,“林姑娘也没想到吧?自己设的局却被林洛安那个蠢货给毁了,还害得徵公子被下药。”她伸手抚过我的鬓角,“林姑娘想让我与林洛安鹬蚌相争,你渔翁得利,只是没想到林洛安没那个脑子对付我,只能把下贱法子用到徵公子身上。”
“我原以为林姑娘你与我会是盟友,没成想林姑娘转眼就把我卖了,那我也只能为自保跟你划清界限了。”
我收回手笑睨她,“你我从来就不是盟友。”
我将她落在身后,前往议事厅。
身后她的声音传来,“林姑娘既然这样说就不要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试试看。”
我到议事厅时其他人都已经来了。
宫尚角抬手朝向棋局另一侧,对我道:“林姑娘,请。”
我同宫尚角下棋,宫子羽在高位道:“没了林洛安,苏宁鸢的新娘位子算是定了。”
云为衫也说:“苏宁鸢她们彻底没了阻碍,会选择何时出手?”
“还不够,”我落下棋子,说:“苏宁鸢对徵公子的接触还不够,如此一来就会一直不知道苏宁鸢她们的真正目的。”
“那怎么办?”宫紫商问。
“将她接到徵宫。”
“把她接到徵宫。”
“让她住到徵宫。”
我、宫尚角和宫子羽几乎同时开口。
“我不同意。”宫远徵从外走进来。
宫子羽和宫尚角同时没有开口解释,宫尚角在落子时有意瞥了我一眼,我垂头紧盯棋局没去看宫远徵,“我会搬出徵宫,好让苏宁鸢住进去。”
“徵公子,倘若不知道苏宁鸢的目的,你要如何防备?”
“哥,”宫远徵蹙眉看着宫尚角,“哥,苏宁鸢可以住到徵宫,但……她不能走,她做的有些毒我还没研究出来。”
这算什么理由?我原以为宫尚角会让他莫要胡闹,要以大局为重,可我没料到宫尚角同意了,不止是宫尚角就连宫子羽也一副所言有理的模样应下了。
“远徵弟弟,你去女客院落接苏宁鸢去徵宫。”
“知道了,哥。”
宫远徵走时有意无意扫过我一眼,我垂着头不敢去看,他当时的那一滴泪让我至今历历在目,说实话,自那日后我躲了他许久。
“林姑娘,该你了。”
我这才回神,落下棋子。
“远徵弟弟自小在宫门长大,不曾见过外面的勾心斗角,他一向藏不住心思,喜怒委屈全摆在脸上,有时是爱哭了些,还望林姑娘多担待。”
我自然知道宫远徵藏不住心思,他那张脸或怒或笑总是灵动,委屈掉泪时眼眸湿漉漉的,瞧着实在引人心疼,就像那日……
“林姑娘?”
“啊?是,徵公子年纪小,我自是不会同他计较。”我连忙应声。
宫紫商眯着眼上下打量我,“你今日怎么会走神?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否认,“没事。”
云为衫笑盈盈的看我,“林姑娘比远徵弟弟大了多少?”
“该有两岁。”
宫子羽接话,“那也没大多少。”
心已是乱了,棋定然是下不了的。我起身告辞,“角公子,这盘棋留到改日吧。”
“林姑娘慢走。”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在出议事厅后隐约听到宫紫商的声音,她说:“再这样下去林姑娘真的要走了,她要是走了,远徵弟弟怎么办?”
我无暇顾及太多,只想快些离开。
回徵宫时我正碰上宫远徵和苏宁鸢。
“你慌什么?”他问。
“没有。”
他眉头一紧,“你不会是想趁我不在搬出徵宫?”
苏宁鸢歪了歪头看我,一副天真烂漫模样,“林姑娘可不能走,你在这儿我才有个伴。”
苏宁鸢的嘴角上扬隐隐带着嘲讽,眼底的光彩透着挑衅,她这是拿我当真林洛安那个蠢货了?
我道:“我脾气不大好,说话也不中听,这一点徵公子也是知道的,苏姑娘日后还是离我远些,以免气着苏姑娘就不好了。”
“怎么会呢?林姑娘看上去很好相处。”
宫远徵盯着我,“天黑之后不准再去商宫。”
“凭什么?”
“就凭徵宫我说了算。”
若不是顾及苏宁鸢也在,我定是要同他吵的。
宫远徵给苏宁鸢指了方向,“你住那边。”
他又对我道:“你跟我过来。”
苏宁鸢被侍女带到房间,我抱着手迟迟不动身。
我已经做好同他对峙争吵的准备,可宫远徵却什么也没说直接了当的抓了我的手腕拉着我走。
他竟不同我吵?
“你到底想说什么就在这说吧。”我试着挣脱他的手,可他有意加了力道让我挣脱不开。
“你为何会提议让苏宁鸢住到徵宫?”
“今日在议事厅我就说过了,须得让苏宁鸢能够接触到你,才能得知她真正的目的,徵公子,我还要再说清楚一些么?”
“你撒谎。”他定定的睨着我,几乎要将我看穿,“你是觉得苏宁鸢住到徵宫,你就有理由搬出徵宫了?你想都别想!”
“徵公子别太过分,我难不成是你养的鸟不成?”
“鸟可比你听话。”
我气结,“角公子平日说你虽骄纵些但性子不坏,他可曾知道你这般霸道蛮横?”
他一个用力将我整个人拽到他跟前,我仰着头同他对视,“徵公子到底为何不让我离开宫门?”
“那么你呢?你又为何躲着我?”
我与他姿势暧昧,气氛却剑拔弩张。
再这样吵下去,我和他不知要对峙到什么时候,“徵公子,你我这样下去没有任何意义,倒不如和谐相处,至少得维持到解决了宫门里的无锋刺客。”
他停顿一瞬,终是松开我,“好,”他又扬眉笑了笑,“你打算如何与我和谐相处?”
“至少不像现在这样剑拔弩张。”
“那你就少气我。”他抱着手居高临下的瞧我。
“我何时气过你?”
“你还说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