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化

自从失去了弟弟和挚友，约瑟夫很长一段时间不见客，头发也懈怠梳理。整日把自己锁在房门里，他不知道的是，克劳德死去的那个晚上，母亲差点也随他一起去了。他坐在房间里看见伊索寄给他的照片出神。他们失联已经一年多了，克劳德离开也有一段时间了，似乎除了父亲，母亲和自己都没办法走出克劳德死亡的阴影。

时间在走，它带来父亲的白发，带给母亲衰老的容颜，催促约瑟夫长大。带走一个小朋友……它为什么不能停下来呢?约瑟夫看着镜子中长大的自己，浅蓝色的眸子，金色的散发，青少年的模样让他有些陌生，距离上次的变故已经过去了几年，他一直留在弟弟死去的阴影中，母亲已经走了出来，跟着太太小姐们聚餐谈笑，他始终没办法释怀。之前死亡笼罩的角落还有一个最亲的陪着他，虽然心疼，但有人陪着他却有种莫名的安全感，可当她也离开后，欣慰的同时孤独感再次把他狠狠吞没。他还在阴影中，时间就催促他长大，他还没好好记住自己的模样，时间就匆匆给了他一个新模样。

为什么时间不能停下呢?停下来，像照相机一样定格一瞬。定格，灵魂学……照相机……一瞬间，约瑟夫似乎开窍了一样，他开始走出房门，开始出门。老伯爵夫妇很欣慰，自己给儿子时间是正确的决定，双胞胎就像把一个人一分为二的结果，一方意外死亡，对另一方的影响不亚于把一个人身体最重要的一部分取出。约瑟夫需要时间走出来，看着儿子走出房门，父母相信儿子已经走出来阴影。但约瑟夫是想做一个非人的事，

他没有从阴影走出来，他陷得更深了。

几年前的五月十一日，是伊索最后一次跟约瑟夫联系。次日的早晨，伊索醒来发现母亲不在身边，他焦急地寻找母亲，没注意周围的不同--这不是自己的家。伊索出了房间才发现不对劲，他小心扶着楼梯下楼，哭着喊妈妈。

没有人回应他。

明明房间好像有人。找不到母亲的孩子，在陌生的环境里，心理防线被突破终于大哭了起来。突然身后传开一股难闻的味道，紧接着一双大手就死死捂住他的嘴。

“嘘，你太吵了……”

伊索挣扎着，抬头看见一张阴沉的脸，害怕席卷全身，只剩本能的挣扎。这时候，男人放开了伊索，伊索看见了母亲，跑进她的怀里哭泣着。

“他太吵了，吵到别人了……”

“抱歉，卡尔先生。怪我走的太早了，没让这孩子习惯这里……”

安吉利亚温柔地抚摸伊索的头，伊索停止了哭泣，抬头看着母亲，又下意识回头看了看卡尔先生，阴沉的脸让人不寒而栗，伊索一个哆嗦又缩回母亲的怀里。母亲把伊索轻轻抱起，慢慢告诉他那是卡尔先生，是个好人，以后我们将和他住在一起，伊索一脸茫然地看着母亲。

“这里离黄玫瑰墓园很近，方便看你父亲。”

这么一夜之间，伊索搬进了一个陌生人的家，从此失去了与约瑟夫的联系。约瑟夫的信件永远寄在从前的住址，卡尔先生不会帮他寄信，他每天不是把自己锁在一个房间里，就是出门。妈妈每天似乎也有忙不完的事，伊索整日一个人。

从前，伊索还穿着裙子的时候，母亲说等你长大了穿上了裤子，那就可以保护妈妈了。

“我长大了会怎么样呢?”

“对我来说，伊索长多大都是我的孩子，都是一个可爱善良像父亲一样的小绅士，你长大了，妈妈还会永远爱你，陪着你。成长是有代价的，可是，妈妈会一直在你身边。”

如果长大的代价是住进陌生叔叔的家，母亲留在身边的时间日渐减少，朋友的书信永远寄不到，也无人可诉说自己的孤独。那我宁愿做个未经世事的孩子。

因为无人管理他，有一天顺着记忆找到曾经的家，发现那座房子已经住了新人，有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女主人猜到了伊索前来的目的，把这几个月收到的来信全部拿给伊索。伊索道了谢，仔细地看着约瑟夫的字迹，直到最后一封信最后一句话

“你为什么都没给我回信呢?我以为你快忘记我了，克劳德最近很不好，我有些害怕…你还好吗?我不敢想象如果你们两个同时离开我我会怎么样，所以，请尽快给我回信吧!”

伊索哭了，哭着跑回家。他很难受，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办，跑着跑着，他就迷路了。陌生的街道，陌生的人。他抱着信件紧张的走在路上，无意间看见一个小巷子，里面有一群穿着校服比他大一点的男孩在里面，伊索无意间瞥见，刚好与一个躺在地上满身是血的男孩对视，男孩朝他本能地伸出手，嘴一张一合，似乎想说什么，伊索害怕地跑开，没跑几步却被一只手拽住，他重心不稳，重重摔在地上，被那人拖着走。

“臭小子!你看见了吧?”

伊索害怕急了，惊恐的看着眼前的少年恶魔，这时候一个男孩指着伊索

“他还没有校服，该不会还没上学吧?”

“那就麻烦了，没上学的小孩子嘴很碎的，是个大嘴巴。”

“放……放过我……放过我!我，我认识这孩子!我认识他!他嘴很碎!你们处理他，把他打服了，他就不会说出去了……”

“我们拿什么相信你?”

“不过他说的有道理，这小子看到了我们做的事，一定会说出去的。”

“他叫什么名字?”

“名字，名字……他他就是那个和那个怪人住在一起的孩子，那个叫卡尔的怪人住在一起的……”

“哦～就是那个老男人的私生子啊～那就有意思了。”

“呐，我们第一次看见私生子的对吧，不能放过。”

“小子，跟哥哥们玩个游戏好吗?”

“哈哈哈哈哈，你真是来者不拒!”

“拜托私生子!不玩白不玩。”

“那……那我可以走了吗?”

“可……不行，我想的一个好玩的，如果你答应，你就是我们的一员了，我就不再这样对你了，怎么样?”

“我，我，我答应!我答应!”

于是他们拉着伊索来到一个隐秘的角落。

一整天没有儿子消息的安吉利亚出门寻找，她急得哭了出来，最后据说在一条河边有伊索的消息，她赶到河边，发现一群人正在这里打捞着什么，一听才发现，有个孩子说几钟头前看见一个小男孩在河边玩，不一会那孩子就不见了。以为回家了就没管，后开听说有个母亲在找孩子，才说出来。安吉利亚在河边已经哭不出声了，她怔怔地看着人们打捞的身影，迷茫，恐惧。不久，人们有了线索，是一只小鞋，安吉利亚认出这是儿子的鞋子，她窝着小鞋，看着河边，疯了似的往河边跑去，最终被拦了下来。这时候，人群中高喊一声

“有了!有个孩子!浑身是水!六岁左右!银灰色头发!”

安吉利亚朝人群中看去，发现一个男人手里拉着一个孩子，孩子浑身是水，银灰色头发，灰色的眸子里空洞。

“伊索!”

安吉利亚冲过去抱住了孩子，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又听别人叽叽喳喳说这孩子不应该在河边玩，瞧把他母亲吓得……安吉利亚把伊索扶正，让他站直在自己身前，正打算质问他这一天干了什么，无意间瞥见儿子脖子上的淤青，在看着儿子浑身湿漉漉的，无神的双眼，好像被吓到了。一瞬间的责备化为心疼，她抱紧孩子，轻轻告诉他没事了没事了。

伊索终于回过了神，哭着趴在母亲的肩头，母亲忍着眼里的泪水，把他带回了家。

而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几个罪魁祸首还在抱怨没看见一出好戏，也没看见“私生子”的父亲。

算了也许以后有机会呢?毕竟如果他们住在这里，就一定会去那所学校。

那天后，伊索再也没有出过门了。安吉利亚感受得到，那天伊索一定遭遇了可怕的事。也是那天后，一向沉默的卡尔先生竟主动去往伊索的房间，几天后伊索走出了房间。甚至不再排斥杰伊·卡尔。目前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此前她希望伊索不要用有色眼睛看待别人，一部分私心也是希望那孩子能接纳杰伊·卡尔，现在，伊索不排斥了，也接纳了。可是安吉利亚却害怕了。

有一天，安吉利亚问伊索他觉得杰伊先生怎么样。

“好人，他是个好人。”

意料之外的回答。

“那么，如果他成为你父亲，怎么样?”

伊索没有说话，安吉利亚也没有再问，只是说了句开玩笑就结束了话题。

转眼，又是一年过去，伊索七岁了，母亲带他出去买了一个布偶，这是伊索第一次收到生日礼物，或者是父亲死后第一次。伊索对这个娃娃爱不释手，虽然他可能过了玩娃娃的年纪，但玩具不分年龄不分性别，母亲的爱也是。

那天晚上，伊索问母亲可不可以和他一起睡。自从搬到这里伊索就再也没和母亲一起睡了。母亲也同意了，伊索抱住母亲，没注意她眼里的凄凉。这一晚，是自那次被人欺凌后睡得最安稳的一晚。伊索抱着母亲的礼物，依偎在母亲的怀里。就像从前一样。母亲看着越来越像丈夫的儿子，泪水充斥眼眶，流在枕头上，她悄悄起身，写了一封信，把它小心翼翼封号，又写了一封没有密封的遗书，最后看了看熟睡的儿子，留下一句对不起就在也没回来。

那晚就像一场梦，梦醒来的标志，是磅礴大雨下，一个男孩双眼空洞，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十字架，他的手里还握着一个哭脸娃娃，娃娃就好像反映了他的内心。

这是梦醒了?这是梦醒了?一切是梦，母亲的存在就像一场梦，死亡是梦醒的标志……

撑伞的人向他伸出了手，伊索把手放在他的大手上，和他一起走出了黄玫瑰墓园。回头再看看大雨中母亲的坟墓。

是梦吧?醒来后，妈妈还会在身边吧?对吧?对吧？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