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

没有父母的孩子会被送入孤儿院。

伊索的脑海里一直存在这句话，此刻他宁愿自己就在孤儿院，至少在那里他可以独自一人坐在角落，在空荡荡的大地上用短短的粉笔画上妈妈的样子，然后躺在“妈妈”的怀抱里一整天，再次睁眼后回到一张没有妈妈的柔软的床上。

孤儿院的生活对他来说是短暂的宁静，自从杰伊·卡尔找到母亲的留下的遗书，根据母亲的遗嘱后他再次拥有了一个“家”。杰伊·卡尔沉默寡言，他把七岁的伊索送进了学校，还擅自改掉他的名字--“伊索·卡尔”。

学校的第一课是写自己的名字，老师给每人发放一个小黑板，一只崭新的粉笔，一小块抹布，让他们写自己的名字。但在此之前他们有时间用手中的粉笔在黑板上写写画画。伊索本能的画上母亲，黑板太小了，根本装不下。他用抹布擦掉画面，把母亲改小了一点，还是装不下。再改，还是装不下……于是他回忆母亲下葬的那天，画上一个代表母亲的十字架，装下了，但是很空，再画上几朵母亲最爱的黄玫瑰。画面填满了。

高大的母亲最后躺在小小的墓穴里。伊索看着自己的作品，心里说不上的难受。这时候老师提醒他自由创作的时间到了，该写自己的名字了。伊索这才缓缓擦掉黄玫瑰，十字架。然后写上自己的名字。

那是母亲曾经在无数个夜晚教他书写的名字--

“伊索·奈哲尔”

老师把大家的黑板收上讲台，一个一个念着大家写下来的名字，被念到名字的同学一个接一个站起来，让大家认识。伊索的名字是最后念到的，虽然他的黑板在中间。

“这位同学……我猜测他的名字写错了。是吧伊索同学?”

伊索尴尬地站起身来，十几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像饿狼盯着羔羊。

“入学名单上没有‘奈哲尔’这个姓氏，至少我们班没有。我们只有‘卡尔’，‘伊索·卡尔’，如果这位‘奈哲尔’先生没有写错名字，就是走错教室了，请--”

“哈哈哈哈哈!怎么会有人那么笨?连名字都会写错?”

“没准他走错教室了呢?”

“哈哈哈哈，那更好笑了?没人教他认识一二三四吗?他没有妈妈带他来学校吗?”

这句话一出，全班寂静了一小会，但很快那些调皮的孩子又找到新的取笑点。

“哈哈哈哈哈哈，天哪?不会是真的吧?没有妈妈?哈哈哈哈，他怎么来的?石头里蹦出来的?河边突然出现的?彗星降落出现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师突然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他急忙安抚躁动的班级，把黑板还给伊索，抱歉地看着眼角泛红的孩子。终于老师的威严还是压住了学生，但是依旧有些嘻嘻哈哈闯进伊索的耳朵，新生开学不会教什么，剩下的时间全是自习，大家难免又把刚刚发生的事小声复盘。伊索呆呆的看着黑板上的名字。

他没有写错名字，那是妈妈在过去的每个夜晚，日复一日地教他书写的名字。为什么，现在就是错的呢?回家问问妈妈吧。

虽然妈妈已经不在了

他一边想，却一边狠狠擦掉“奈哲尔”，用粉笔写上“卡尔”，不知为什么，这一次粉笔触碰黑板的声音无比刺耳，班里的很多同学都捂住了耳朵，有几个还凶神恶煞的看着他，伊索没有在意他们的眼神。自顾自地规矩的写下“伊索·卡尔”。

老师没有管他，自己管理失误在先，更何况这个孩子是个比较明显地在“问题家庭”里长大的“问题儿童”。从刚刚自由创作中他画了一个坟墓，周围画满了白色玫瑰花(虽然这可能是因为孩子们的粉笔只有白色一种颜色)。好在后来的时间里，伊索一直呆呆地坐在座位上，周围的窃窃私语似乎被屏蔽。

放学后家长们纷纷来接走自己的孩子，听他们分享在学校的小细节，听他们抱怨自己不在他们身边，轻轻抚去他们眼角的泪水。伊索的养父没有及时出现，同行的老师说卡尔先生平时很忙，所以得多等一会。

老师也很愿意陪着伊索，顺便告诉他的监护人伊索在学校的不正常。

但那个男人没有等来，到是等来一个女人。她目标明确地走向伊索，伊索茫然地看着那个女人，她一见到伊索就露出一个微笑

“好久不见，伊索。你不记得我了吧?我是你母亲的挚友。”

女人的样子逐渐在封存的记忆里与一个笑容满面的女子重合，她站在黄玫瑰包围的墓园，笑着看着前方，然后视觉转为第三视角，那个女人温柔地抱着一个两岁左右的孩子，那孩子还罕见地朝他笑。

“我叫艾莉莎，我是来接这孩子。他父亲没时间，托我来接他回家。”

“如果是这样，艾莉莎小姐，这孩子在学校有些不太对劲，您回去后好好跟他的监护人说说。”

老师把今天发生的一切告诉了艾莉莎，唯独对伊索被人言语侮辱的是只字不提，他觉得这种小事学生生涯难以避免的，他自己有能力控制，这只是小孩子之间的玩笑。

小孩子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大火烧毁了一座宅郡，唯二的死者在火海中死不瞑目，老伯爵惊恐绝望地看着前方，瞳孔中映射出一个人影，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少年站在火海中，十七岁的他大笑着地看着无法动弹的老伯爵，伯爵的身边是一个女人的尸体。

老伯爵好像要说什么。

火海中的少年已经倒在他的眼前。

谁会知道这个少年会是纵火犯呢?明明他自己也是受害者。

大火带走了一切，父母，家。亲戚不愿意把约瑟夫留在法国，德拉索恩斯的势力谁都知道，父亲这边没有什么兄弟，姐妹们早已被冠上其他家族的姓氏，里面不乏有被欺压的女性，男方忌惮这个德拉索恩斯家族的直系后代会威胁他的权利，他的姑姑会挑唆他推翻自己，重启德拉索恩斯，毕竟这个孩子有多像他那个危险的父亲谁都明白。母亲这边的兄弟当然更不愿意，一开始德拉索恩斯有极大的权利，可家主死后只剩一个拖油瓶，抚养一个外戚，谁能保证他长大后不会成为白眼狼?

总之，法国本土的这些亲戚没有一个愿意收养他。这时候来自海外的一封信把他从陌生的家园带到一个陌生熟悉的乐土--英国。

收养他的是与父亲一同逃难到英国的弟弟，这个弟弟来到英国后娶了一个本地的女人，可以回国时他坚定留了下来，所以家族把他从族谱中抹去，说他是个抛弃家族的罪犯。

再次踏上这块乐土，约瑟夫还是很怅然的，儿时的回忆渐渐清晰，那个小小的，灰色头发灰色眸子的小男孩在他的脑海里越发清晰。他笑了，发自内心地笑了。回到法国他曾一度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

现在，我回来了。

你，还在等我吗?

约瑟夫的行李很少，除了一架相机再无他物。叔叔很心疼这个侄子，阿姨也待他如己出，长途跋涉的他好好清洗了自己，换上了叔叔提前给他准备的衣服。他向叔叔询问了一个地名，那是几年来一直铭记在心间的地址。

“你问这里做什么?”

“那里有我唯一的挚友。”

之前我匆匆离开了，现在，我回来了。

来到目的地，还是熟悉的模样。可是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敲了敲门，开门的却不是那个灰色的小兔子，是一个还穿着裙子的小孩。

“您好，请问你找谁？”

约瑟夫脑海里瞬间浮现一个被抱在怀里的穿裙子的小男孩的模样。但是现在，他应该已经十三岁了。

“您好，小先生，请问伊索·奈哲尔在这里吗?”

“他们早就搬走了。”

是一个女人。

“大概八年前，他和母亲就搬走了。”

难怪那段时间寄出的信件迟迟没有回音。

“他们的新家在哪?请问您知道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您问这个做什么呢?”

“这里曾住过的小男孩，是我的挚友。”

“或许你可以去找杰伊·卡尔先生，据说他们搬家就是搬去和杰伊先生住。毕竟一个寡妇带着孩子，孤儿寡母地不安全。”

女人说着便给了他一个地址。

“对了，这孩子现在应该改名了，叫伊索·卡尔。”

“七年前，就他们搬走的第二年，那孩子的母亲死了，说是自杀的。根据那女人的遗嘱，现在这孩子归杰伊先生，由杰伊先生抚养也就改了姓了……”

“谁知道是不是真的自杀呢?”

那个小孩嘟囔着，母亲急忙捂住她的嘴，

“好了好了，哥哥快放学了，咱们也该去接哥哥了。”

约瑟夫离开了，他根据女人留给他的地址找到黄玫瑰墓园附近，一所看着就阴森的房子。他走到门口，礼貌的敲了门，但是过了很久都没人应门。路人说这家的主人平时很忙，很长一段时间不在家。

约瑟夫听了后，只能离开。不管地址对不对也得等人家在家再说。

可是他前脚刚离开，一个脸上有着新鲜疤痕的少年就来到了那座阴森的房子门口。

两个人就这样错过一次见面。

钥匙又被那些人扔进河里了，杰伊先生还没有回来……他像往常一样坐在门口，蜷缩着身体，空洞的眼睛目视前方，却没有任何事物能进入他的目光，只有身上的疼痛无聊地提醒他他还活着。手里紧紧握着妈妈送的娃娃，尽管娃娃的补丁很多，却被清洗的很干净，除了今天才增家的脚印。

杰伊先生回来了，天已经完全黑了，看着门口的伊索，杰伊明白他又把钥匙弄丢了。尽管杰伊没有怪罪他，只是熟练地做了一把备用钥匙教给伊索，然后做晚饭，可是伊索心里还是很难受。

如果说出来，或许杰伊先生有办法。但是，这个秘密不能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