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兄,关门打狗可要我助你一臂之力。”
“陆姑娘如此聪慧,自然是求之不得。”
“秦兄学贯古今,安然自然是比不得。不知可知道前朝付皇后专权擅势之事。”
“自然是知晓。秦家自然也不会是第二个付家。”
“我心知秦兄想要的是入仕的机会,可叹秦兄看不透秦家是大厦将倾,三房四房虽然一贯不与他们为伍,可是株连之罪亦不可免。”
“所以,陆姑娘有何高见。”
“安然谈何高见,不过是不破不立罢了。”
陆安然起身正欲离去,后又突然复返。
“对了,秦兄,既然要结盟,那么下一次这样的试探,还是少一些的好。”
“不知陆姑娘所言为何?”
“秦兄可以自己去瞧瞧,蜜饯果子很好,安然却受之不起了,告辞!”
秦黔瞧着陆安然远去的背影,闪现在秦度身侧,“公子,陆姑娘好像生气了。”
“我们也去瞧瞧。”
二人也一同离开了水榭,只剩下一盘黑白双子平分秋色之局,自然是无人在意棋盘角落里掉落的一枚黑子。
却说锈柱之上密密层层的蚁虫足足绕了柱子三圈,秦度瞧着眼前之景,惊觉锈柱底下半块零落不堪的桃榔糕粉末。
“我倒是小瞧了这位九殿下。”
“公子,您今日为何……”
秦度并不回答,只是冷冷地瞧着院子里那一对柳串儿,只觉得刺眼得很。
“也许是因为嫉妒吧。”
“公子,您说什么?”
秦度捏紧了手中的药方,心中讥笑,却面不外露,“无事,回去吧。”
陆安然一路小跑左拐七绕方在园子的一角找到了穆川的身影,那时他正落寞地坐在花廊的椅子上喂着锦鲤池中的锦鲤。
陆安然夺过他手中的糕点,“好啊,你偷偷用桃榔糕喂鱼,也不打算将糕点给我吃,我可是伤心极了。”
穆川听闻此话,总是忍不住想要分辩几句,“我哪里是偷偷躲起来,我不过是……”
“不过是什么?九殿下而今脾气见长,民女受之有愧,还是不吃了。”
话虽如此,陆安然手中的动作却未停下,依旧翻动那半块桃榔糕乐不思蜀。
唯有穆川在一旁进退两难,不得其法,
“好了,好了,别吃这些了,这些糕点落了灰了。”
“那又有什么要紧的,比起儋州百姓,这样的东西已然是天上之物了。”
是啊,到底是我一时昏头了。比起那些苦难之中的百姓来说,我们已然是蜜里调油。
穆川瞧着她头上的那支骨簪宛然在目,流苏上的珠子缠了一圈又一圈,又瞧着她脸上的粉末,心中的不快似乎不再重要了。
他们不过是私下见了一次又如何,她仍旧是自己的夫人,骨簪一日不拔下来,一日便是如此。
穆川啊穆川,你可真是可笑,安然若是有朝一日当真厌弃了你,你便自请下堂就是了。
“安然此刻俨然像极了一只偷吃的猫儿。”
“好啊,穆川,你戏弄我!”
陆安然顾不得满脸的粉末追着穆川一路,此情此景落入旁人的眼中免不得说一句鹣鲽情深。
“公子,您该用药了。”
“好。”
书房的倚窗开开合合,管家端着煎好的药碗翼翼小心地朝内走去。
“外头什么声音。”
“是陆姑娘他们二人在廊下打闹呢,这院子里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这样的嬉闹让人觉得有人气了呢。”
“咳咳咳~”
“小的告退。”
“人气?我何时需要这样的东西。”
“这样的东西要多少有多少,等公子回了瀚京,傅姑娘送来的跳枝必然也开了。”
傅姑娘,还记得那一日她泼了自己一身水,也算是有些急智聪勇的女子。
穆川与陆安然一路胡行乱闹回了客房,甫一回屋就撞了个满怀。
“这斗篷上全是……”
“来,把脸擦擦。屋子里那丫鬟呢?”
“她也是个可怜的,母亲重病方才卖给牙行做丫鬟。我便给了她十两让她先回去顾惜她母亲。左右我自己也可以照顾自己。”
“方才说能照顾好自己,这会儿便不会了?”
“嗯?”
穆川从陆安然手中接过帕子,用帕子的一角点了点她的鼻尖,她只觉得鼻尖痒得很,“别动,一会儿就好。”
陆安然只觉得眼下的画面莫名让人心浮气躁,她瞧着穆川认真的模样,耳根子不争气泛红了几分。
“好了。”
“九殿下整日里取笑我,明明自己个……”
陆安然接回帕子,清洗一番后踮起脚尖擦了擦穆川右脸的粉末,许是踮脚太累,恍惚间险些摔倒。
穆川揽她入怀,二人目成心许,不知天地为何物。
“可是累了?”
“略有些乏了。”
霎时穆川松开了陆安然,方打算离开,却被人拉住了衣角。
“有件事我想同你说。”
“正巧,我也有事同你说。”
“我并不是故意瞒着你同他见面。”
“我知道,我并未生气。”
“当真?”
陆安然从穆川的侧边绕到跟前,蹲在他正面打量着他的神色。
“当真,快起来。”
“我方才去寻过你,未寻到你,所以才……”
“来……”
穆川扶起蹲在地上的陆安然,握住她的手来到架子床后的一侧墙面。
“这墙……”
“你敲敲看。”
“咚咚咚”
“是回声!”
“是,我知你夜里难以安眠,故而打算去寻些物件。”
“那你寻到了吗?”
“自然是寻到了,只是那物件有些麻烦,明日才能送来。”
“所以,你方才是为了我出门去了。”
“也不全是为了你,打探一下附近的情况,也有利于我们应对。”
“那……”
穆川与陆安然齐齐坐在浣桌前,“我们下车之时我便发现,这座宅子已然被人盯上了,方才出去查探果真如此。”
“我竟没有发现。”
“你与那些佃户接触得少,自然是不知道他们皆有自己惯用的手法。而那些人虽然能够模仿,却学不到十成。且这条路上太过于人烟稀少,在琼州地界属实异常。”
“我方才发现……”
“今夜若是有事,安然可通过那里告诉我,我们二人合力。”
“我知道,我记得。何况……”
“何况什么?”
陆安然将穆川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前,穆川的耳朵和脸颊红了个彻彻底底,“你,你这是做什么?”
“我穿了软甲,你且安心。”
穆川急急收回自己的手,强装镇定,“那,那便好。”
穆川忙不迭地爬起来,正欲离去,“你不想知道我同那人说了何事?”
陆安然拉住穆川的手,直勾勾地盯着他红透的双颊瞧了许久。
“我知道安然心中有数,不必,不必同我解释。”
“你今日是怎么了?何时变得如此……”
“我,我还有事……”
陆安然只得松开了穆川的手,指腹不经意滑过她的脸庞,细嫩的肌肤几乎是触电般的存在。
“何时变得如此扭捏?”
穆川落荒而逃,徒留陆安然望着书案上一众油布包点心愣神。
“当真是个痴人。”
陆安然翻开袖管,发现地线又比之前短了一部分,心中暗暗下了个决定。
过往不知深情若此,而今那件事也算是了结了我的一桩心事,但愿还能留下些时日同你大旱云霓。
“那二人身份可查清楚了?”
“回大人,正在查,不过我们的人在那姑娘腰间看到了双鱼令牌。”
“双鱼,苏城陆家的陆大小姐听说及笄之后接掌了陆家。”
“可是那并非和田玉牌,而是一块木牌。”
“木牌?那男子的身份如何?”
“那人同九殿下眉眼之间有几分相似,不过属下也只是远远地瞧见几眼。”
那人将手中鱼食一股脑儿丢进了鱼池子里,转身进了书房。
“叫那人来叫我。”
“是。”
月荷心中万分后悔答应了此事,若是当真有个万一,怎么对得起那位姑娘。可若自己不答应,母亲便不得善了。
“你便是月荷?”
“是,小的就是。”
“主人要见你,随我进来。”
月荷将头低得极低,跟着那人绕过雕梁画栋的内院,于一处黑檀木的屋门前停了下来。
“人已经带到。”
“让她进来吧。”
“主人请你进去。”
那门甫一打开,冷冷的甘松香味扑鼻而来,可见主人绝非寻常人家。
“你就是月荷?”
“小的本名荷花,进了府里才改了名字叫月荷。”
“抬起头来。”
月荷眼中的胆怯落入那人的眼中恰恰是正合心意。
“你莫要害怕,我们不过请你来帮个小忙。”
“小,小的不知大人需要帮什么忙。”
“听说哪里来了一对夫妇?你可能形容二人长相。”
月荷面露难色不知如何进退,可一想到自己家人还捏在他们手中,也只得乖乖配合。
半盏茶的工夫月荷便被重金送出了府中,连同一顶软轿也从侧门抬出来。
“娘~”
“大人说了,你娘无碍,只是昏睡了片刻。”
待到二人离去,书房屏风后才缓缓走出一人,只见桌案前的那人恭敬行礼,“大人,画像已然在此。”
“既然如此,那我们便送一份大礼给秦家小子。”
“是。”
夜黑不见半颗星星,却见一人敲响了书房的门。
“九殿下!”
“我想求见秦兄。”
“请殿下进来。”
秦度躺在贵妃榻上,暗玉紫蒲纹狐皮大氅披在其身之上,虽说是杏雨梨云,屋子里却生着炭火,若有似无的药味让人难以忽视。
“不知殿下所来为何?”
穆川望着门口的秦黔,秦度自然明白他的心思。
“秦黔。”
“公子。”
“去瞧瞧我们准备的捕鸟笼可周全。”
“是。”
秦度旋即回身,望向穆川,“九殿下,眼下四下无人,可以说话了。”
“我并不知道秦兄病得这么重。”
“不过是胎里带出来的老毛病了。”
“我此来有两件事。”
“殿下请讲。”
“一来是为了同秦兄一道破了这琼州刺史的大门,将他提溜出来看看是什么样的人。”
“二来是为了安然。”
“不知殿下有何打算可以将那人的破绽掀翻出来。”
“我手中有那人二十年前作奸犯科的铁证,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暂时并不想将此拿出来,因为我想亲眼去瞧瞧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殿下打算何时去?”
“明日去。”
“为何是明日?”
“因为今日要助秦兄关门打狗。”
“没想到,殿下发现了我们的谋划,还愿意助我们一臂之力。”
“我今日白天出去,探查一番之后,便觉得秦兄不是那般坐以待毙之人,故而秦兄一定在等一个时机。左思右想觉得我们便是那种时机。”
“到底是秦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原以为殿下……”
“有些事情,秦兄也可以同我说到几分,虽说秦家向来是站在四哥身后的,可是这世上之事未必事事一成不变。”
“秦某原以为九殿下远离庙堂必然是心性纯良,肆意潇洒之人,不曾想也是如此龙韬豹略的一面。”
“能得秦兄谬赞,想来也是极好的。”
“第二件事,九殿下说是为了陆姑娘?”
“是,我于瀚京之时便窥得秦兄对安然的几分情愫,只是那时只觉得或许是自己的短见。而今看来,却觉得对秦兄有愧。”
“为何有愧?”
“我那时对安然满心欢喜,心中也曾有过将她藏匿起来一辈子的念头。却又怕只是一腔深情诉与无人知,故而忽略了秦兄也是大瀚儿郎,也有追求安然这般女中豪杰的念头,属实是正常不过。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大抵不过如此。”
“此事殿下并无过错,不必愧疚。”
“我若早早同秦兄挑明一切,也不至于秦兄连一星半点的机会都不曾有过。”
“殿下这哪里是认错,分明是讥讽。”
“秦兄,并非如此。我与安然虽然成亲,却是为了时局所迫,大义之下,不得不为之。所以,今日所来,便是同秦兄言明,若是秦兄当真欢喜安然,在下愿意同秦兄公平竞争。”
“公平竞争。”
“是。”
“我原以为,九殿下会劝秦某休要存非分之念。”
“我并不觉得这样有何不妥,因为安然她,本就值得这些。她于这世间而言是极其特殊的所在,自然世人于她会为之着迷,亦如我当初那般。”
“的确,陆姑娘她,风姿绰约,非世间凡品可相配。”
“九殿下此来,陆姑娘可知?”
“她并不知晓,不过,我会将我们二人这桩荒唐的婚事做一个了结。”
“九殿下今日之言,着实令秦某心生佩服。不过殿下可知关门打狗如何打?”
“殿下竟放心陆姑娘一人面对恶犬?”
“或许秦兄不知,安然远比我们所看到的,坚韧太多。”
“哦?看来某要拭目以待了。”
“殿下,公子,不好了,陆姑娘出事了!”
待到一行人赶到之时,只见奇峰居内幽暗一片,众人在火把之下方才看清满地稀碎的瓷片,还有一人躺在碎片之中。
“陆姑娘!”
陆安然身着一件鹅黄色扣立领中衣,脚上未着半寸鞋袜,手持半截花瓶底座,晃晃悠悠地才从屋内出来,“颇是费了些功夫,不过好在是拿下了这只恶犬。”
“将人带下去!”
“且慢,秦公子,既然人是我抓的,理当由我来审问,如何?”
“理当如此。”
穆川与秦度交换了一个眼神,秦度方才明白穆川口中的女中豪杰是何意。
“你就算是要审问,也不能赤脚着里衣去吧。”
“也是,我回去换身衣裳。”
“公子,这人……”
“暂且押到地牢,等我们三人同去审问。”
“是。”
一个时辰的审问自然是撬不开死士的嘴巴,陆安然一行人更是对他们背后的之人起了更多的厌恶,或者说是震惊。
一个小小的琼州刺史正面对上陆家掌舵人,如此的毫不在意,仿佛陆家也不过是他口中吃与不吃的肥肉而已。
“看来那人比想象中的难对付。”
“若是无趣,又如何需要我们一同想办法。”
“看来明日之行已然是迫在眉睫。”
“我且困了,回去歇会,明日再会会那人。”
穆川与秦度分别之际,穆川从袖管之中取出一卷卷轴,“此画赠与秦兄。”
“多谢九殿下。”
“秦兄明日再会。”
“这九殿下今日怎的奇奇怪怪的。”
“我们也回去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