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哥!”
“沈大哥!”
沈长青的房门一大早就被敲得叮叮当当,不用问便知道是谁。
“我说九皇子殿下,你这般扰人清梦,实在是让人头疼。”
沈长青颇为配合地打了个哈欠,满身的酒味熏得人晕头转向。
“沈大哥,小弟是来请罪的。”
“请罪?”
“川弟为何请罪?”
“昨日之事,安然必然不是有意的,她性子一贯柔和。”
沈长青瞧着穆川关情脉脉的神色,看样子,这锦囊是非送不可了。
“进来坐吧。”
“多谢沈大哥。”
“说说吧。”
“沈大哥让我说何事?”
沈长青倒了杯清茶递与穆川,“说说,那位让我们川弟亲自前来请罪的陆姑娘。”
“我同安然,有幸结交于苏城。”
“我第一次见她之时,她亲下稻田,不顾女子的羞涩,将虫害从稻田中捧到那些老农的眼前。若不是她,我怕是当下无法脱困。”
“没想到,陆姑娘,也精通农事?”
“安然,陆姑娘她,不仅精通农田,水利河道管家理事,我时常觉得她明光锃亮夺人心魄。”
“看样子,这陆姑娘是川弟心尖尖上的人了。”
“所以,安然决计不会没有缘故说出那般言语。”
沈长青喝了一口茶,心下感叹,真是个痴情傻子,你家陆姑娘早已经将你的性子算得十拿九稳了。
“今日前来,还有一桩事请沈大哥相助。”
“何事?”
“我怀疑高承贤有意将那些腌臜之事推在清河帮的头上。”
“川弟如何得知?”
“我先前只是有所怀疑,昨夜我亲自去了一趟最近出事的运送赈灾粮的船上。”
“你一个人?”
“与我的随从。”
“以后夜路难行,叫上大哥。”
“是,沈大哥!”
穆川急急徐徐喝了好几口茶,“我可是彻夜未眠琢磨了半宿,那船板上我……”
“什么人!”
穆川麻利地打开房门,只瞧见一只青衣色的狸奴跃上了房顶。
“发生何事了?”
“方才我明明瞧见有个人影掠过。”
“我看你,定然是迷了眼。”
“许是吧。”
沈长青朝着狸奴离开的方向眺望了一眼,真是沉不住气。
“方才你同我说什么?”
“我在那甲板上看到了,看到了清河帮弟兄们的刀剑痕迹,那五爪钉耙,我看也……”
穆川本欲继续说下去,却瞧见沈长青踌躇不前的神情。
“沈大哥?”
“哎!”
“你兄长我,本以为,帮里上下团结一心,可是今日我在分舵里,越发觉得心神不安。听你这么说,只怕是有内鬼勾结了官府的人,做下这种天理不容的恶事。”
他明儿个要来,你陪着哭诉便是了。
“沈大哥,是我不好,不想戳破了你的伤心事。”
沈长青作势擦了擦眼泪,“川弟,只要你有需要,大哥一定帮你!”
“多谢大哥,小弟一定不负所望!”
“不行,我现在就得去找高承贤一趟!”
“我刚才听九殿下那意思,怕是瞎猜而已。”
“这孙子指不定为了保命,什么时候把我给卖了。”
柴广此时叉着腰,心下焦灼,“我之前就说过,要换了行头,你们不听我的,这倒是好了。”
“少废话,老子替你去找高承贤不就行了。”
“我看最近那事儿还是缓缓吧,等他们走了再说。”
“我知道如何行事。”
柴广瞧着隋荣离开的身影,实在是不行,就让他们永远闭上嘴巴!
陆安然摇了摇铃铛,冬青这才一点点掀开帷幔,露出些许亮光。
“小姐,你醒了?”
“什么时辰了?”
“卯时刚过,辰时一刻不到。”
“这光亮倒是与苏城不大一样,扶我起来吧,我越发贪睡了。”
“儋州偏南些,亮得早了些,小姐若是还想睡便再歇会。”
“不打紧,只是头又疼了几分。”
“九殿下心细,特地送来了这把玉梳,冬青摸着触手温润呢。”
“你啊,也不知被他灌了什么迷魂药,天天帮他说话。”
冬青将帕子递给陆安然,“冬青只是瞧见了九殿下眼里对小姐的情意。”
“好了,冬青的性子我还是知晓的。”
“多谢小姐。”
陆安然净面之后,又解开了束缚在腿上的膏药。
“小姐,你的伤还未恢复,这药万万摘不得啊!”
“无妨,他若是问起,我来答就是了。”
膏药之下,原本紫黑色的肌肤颜色渐渐褪去,只留下僵硬的肿块和水蛭残留的咬痕,提醒陆安然蛇毒已解。
“小姐,今日是穿这件白色粉绿绣竹叶梅花领褙子还是这件宝蓝色十样锦妆花褙子?”
“都收起来吧,今日寻一身男装出来,我要出门。”
“是,小姐。”
陆安然褪下青绿色折纸花的中衣,方才发觉掌中地线又短了几分。
“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的。”
“小姐,你瞧这件如何?”
“就这件吧。”
黄白色凤毛绣柏纹圆领袍配上那如意束发小冠,腰间一块双鱼纹玉佩,更加一把折扇在手,像极了富贵人家的贵公子。
“小姐,公子,您这一身当真是风流蕴藉。”
陆安然作势将手中纸扇一合,挑起了冬青的下颚,“小娘子如斯貌美,不知可有婚配?”
“登徒浪子!”
冬青思及昨日险些被人调戏,泪不自流,“冬青虽然孤苦,却也不是随意可以戏弄的女子!”
陆安然行了个十成十的叉手礼,“是我的不是,我向冬青姑娘赔礼。”
“小姐折煞冬青了。”
“有件事,我本不想如今同你说起,只是我昨日也确实有所不妥。”
“冬青知道小姐的用意。”
陆安然侧过身,握住冬青的手,示意她坐在一旁的矮脚凳上,“你哥哥的下落已然明了。”
冬青眼中瞬间迸发出光亮,“当真!”
“当真,那人便是沈帮主。”
“沈,沈帮主!”
“他昨日失礼,实则是因为你手臂上的蝴蝶形胎记。”
“他,他真的是我哥哥?”
“千真万确,你若是不信,我可以用我的……”
“冬青信小姐的话。”
陆安然瞧见冬青的模样,又嘱咐了几句,“只是,你哥哥眼下的局面有些棘手,所以,你们暂时不能相认。”
“冬青明白小姐的心意,儋州情况复杂,为了我不成为我哥的软肋,我也会将此事咽在肚子里。”
“是,的确如此。”
“我今日出府,祸福难料,这个锦囊你收好,若是清河帮出现危机,可去锦囊中的地方求助。”
冬青跪在地上,千恩万谢让人心头一暖。
“快起来,你同我这么久的相处,在我看来,你和灵犀一样,都是我的妹妹。”
“多谢小姐!”
儋州官驿之中,蔡望津匆匆忙忙入内,“殿下,我已派人查明了,这些米铺中的米,确实是之前京中所拨的赈灾粮。”
“那些都是瀚京郊区新收的一批早稻,并未流通于市,绝对错不了。”
穆泽愁眉不展,眼眸中透着深思,“她想告诉我,赈灾粮和高承贤有关系。”
“她引着我们一路接近真相。”
“她费尽心思送出的礼,本王何有不收之理啊。”
“可是殿下,先前在苏城之时,陆大小姐对我们的态度含糊不明。而今这份礼送的,未必没有其他的算计在里面。”
“以她的性子,若不是有意为之等着本王上钩,便是用本王在谋划着其他的事情。”
“那我们……”
“将计就计。”
恰在此时,昭烈神色仓皇地从外门入内,“殿下。”
“发生了何事?”
“属下按照您的吩咐,盯紧了陆家仓库,并未见到陆大小姐的行踪。倒是……”
穆泽低头不语,蔡望津一旁递上了一杯茶水。
“倒是看到陆家铺子的李掌柜去了蕴弗客栈,还托客栈掌柜的交付一个锦囊。”
昭烈从怀中掏出锦囊,双手奉上,“属下略施小计,将此锦囊换了出来。”
穆泽接过锦囊,拆开发现其中有张字条,字条上空无一字。
“无字天书?”
“取蜡烛来。”
蔡望津将一旁的烛台端至桌案之上,无字天书居然展露出字迹,“陈记米铺。”
“昭烈。”
“属下在。”
“陆家仓库不用盯了,派人盯着这客栈。”
“是,属下这就去。”
蔡望津瞧着那字条琢磨许久,“陆大小姐果真使诈,假意与我们合作,实际上与人合谋。”
“当真是使诈,又怎么会那么轻易让人识破。”
“殿下是说,那客栈里面的人也是被骗了?”
“或许,客栈里面并没有人。”
“公子,您所料不差分毫,庆王殿下的人取走了那个锦囊。”
“看样子,这陆姑娘是打算一石二鸟啊。”
秦度在棋盘上落下一字,棋盘之上的白子被围困得死死的,竟无一线生机。
“这陆姑娘当真是计不旋踵。”
“不,她是老谋深算。”
“砰~”
“什么人?”
秦黔将剑抵在那人的脖子上,那人方才求饶。
“好汉饶命。”
“说,你是什么人,为何不走门走窗户。”
“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韦大爷是也。”
“好个狡猾的小贼,我这就送你去官府!”
“秦黔,松开他。”
秦度将棋盘上的棋子收拢起来,沏了杯茶,请那人上塌。
“这位壮士此来何意?”
“还是你这人说话比较有礼貌,我乐意同你说话。”
“哎,你这小贼!”
秦黔满是不服气,恨不得和那人大战三百回合。
“他是你属下?”
“是。”
“脾气暴躁,还得多管教管教。”
“好。”
那人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抛在秦度面前的桌案上。
“有人让我捎给你的。”
秦度瞧着上面的双鱼纹路,命令秦黔取了一盆水,锦囊上立刻浮现出了字迹。
“有意思,这谁家小娘子这么聪明。”
“壮士,这件事还请你相助。”
“这可不行,我只接了送锦囊的活儿,怎么又有其他事情了呢?”
“此事事关儋州百姓的安危,还请侠士出手相助。”
那人瞥了一眼秦黔,“你这不是有人吗?”
“想必侠士已然知道,我们被人盯上了。”
那人从桌案上取了一捧花生米,吃得甚是开怀。
“咳咳咳~”
“侠士若是愿意相助,度愿以百金重酬。”
“原来是个病秧子,算了,小爷就看在你的份上,收下百金为你们办了这件事。”
“多谢侠士。”
秦黔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侠士可凭此去大瀚任意一家银号提取黄金。”
那人拍了拍手,取过那张银票,“那就多谢了。”
“现下时日还早,我啊,先帮你们转移到一旁的屋子里。”
“多……”
话尚未说完,那人带着秦度就跑开了几米远,人影稍纵即逝。
秦黔不得其法,只得先跟上那人的脚步。
“侠士,侠士,你就不能慢些。”
“咳咳咳~”
“咳咳咳~”
“你这身子骨也太弱了,反正也到了。我们下去吧。”
那人带着秦度从屋檐上纵身而下,平稳地落在了地上。
“公子,您没事吧。”
“没事。”
“那人说了,你们那儿不安全啦,这里暂且给你们住。”
“多谢侠士。”
“看在金子的份上,说说你们打算怎么做吧。”
秦黔从包裹中掏出一颗药丸,正打算塞给秦度,却被那人截和。
“你家公子本来就是胎里的毒气,你这药丸如此大补,补得他气血两亏。吃不得,吃不得。”
秦黔听闻此言,跪得快若云霞,“还请侠士救救我家公子。”
“我救不了,不过有个人可以,只是我得去寻他。”
“何况你家公子前头吃了解毒的汤药,毒气也没那么快上涌。现在不过是血气不稳,休息片刻就是了。”
“多谢侠士了。”
秦度心下明了,看样子,陆安然的确没有欺骗自己,她不能出事,只要有她在,就可以彻底解毒。
“说说吧,你们打算怎么做?”
秦度从袖管中掏出一张地图,“我们已经派人在这儿挖了一条地道,昨儿个已经全数将粮食转运到这儿。我们希望侠士,一来可以将这些粮食大张旗鼓地送给灾民,二来,希望在儋州之外的这些地方,也顺势而为。”
“可以,几天之内,小爷我定然给你办妥。”
“还不知侠士名字如何称呼?”
“飞飞大侠是也。”
“你小子,真是走哪儿都不吃亏。”
那人身形如电,恍惚之间已然是消失不见了。
“公子,这样能行吗?”
“这位侠士赤胆一片,是可以信任之人。”
“没想到绿林之中还有此等人物。”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周先生您回来了。”
陆安然与穆川,沈长青一行人隔着竹帘在水榭中饮茶,忽闻人声,却见帘子掀开,一位白衣少年郎背着竹篓讨茶喝。
“沈帮主,你这样就不厚道了,也不给我留杯茶吃吃。”
“你小子回来得正是时候。”
“沈大哥,这位是?”
沈长青沏茶一杯置于桌案之中的曲水之处,茶杯顺流而下,颇有几分趣味。
“周然,一位药商,常年往来南宵与大瀚。”
“周兄有礼了。”
陆安然不留痕迹地观察着周然的一举一动,心下恍然大悟,原来是他。
“周兄今日又采了什么草药?”
“这穿心莲真是难得的佳品,若是中了蛇毒之人以此逼毒,定然可以救得一命。”
“周兄此法倒是闻所未闻。”
“这位是?”
“这是川弟,这是陆家大小姐。”
“原来是陆家大小姐,久仰大名。”
“周掌柜过奖了,于草药方面陆家也不过是皮毛而已。”
“早就听闻陆家大小姐侠肝义胆,是少有的女中豪杰,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周掌柜腰间的木牌甚是特别,不知是从何处得来?”
那人并不多话,解下了腰侧的木牌,“不值钱的玩意儿,路过南宵的时候顺路得的。”
“我也曾带领商队去过南宵,可惜后来一直无缘再去,日后还请周掌柜多多指教。”
滴水不漏的生意人,可叹到底还是露了马脚。彼时一桌上喝茶者多,心思也多,分不清到底谁算计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