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恕冬青多嘴,您这伤势还未好,这般匆忙赶路,于您的伤势并无益处。”
陆安然翻阅着从暗格内取出来的一条条花笺,又取出左边暗格内的论语,总算是找到了几条有用的讯息,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怕什么,不是还有老先生为我备的药丸?”
冬青取出那瓷瓶,倒出其中的一颗药丸,捏碎方才发现,原来内里是樱桃凉果。
“真是难为冬青了。”
“小姐,虽说过了夫人那一关,可是您的腿伤终究未愈。”
“我知晓你的心思,只是眼下这件事的确十万火急。不仅仅是陆家,数千数万的儋州百姓都在这盘棋上炙烤着。”
两王相争,百姓何辜,陆家何辜,前世是穆川同我一道去的,而今我一人独去,且布局得当只欠东风,万事可成。
穆川,恕我对不住你了,只是这一世,爱也好,怨也好,恨也好,我一人承担足矣。
“冬青知道拦不住小姐,唯愿小姐爱惜身体。”
陆安然抬头凝视冬青,“我答应你,往后自会顾惜自己。地契可有办妥?”
“已经让小五去办了,梨月也已于今日过于打扫。”
“黄鹂坊的后续事宜还是要派人盯一盯的。”
“是,冬青已经让小五通知灵犀他们盯着了。”
“说起灵犀,有王二家的过去帮忙,我也安心不少。”
“若不是小姐出面,绿波村的驿道也不会修得这么快。”
“看起来,明年绿波村的糟鱼我可是能吃上了。”
“小姐何时同灵犀一般贪吃了。”
“咳咳咳~”
“正月里的天还这般冷,小姐用个手炉暖暖吧。”
陆安然放下手中的花笺,接过手炉,“书院的一应事宜也让灵犀多留意些,别亏待了那些人。”
“是,小姐放心,灵犀成婚之后,性子稳妥多了,定然能办妥。”
“这自然是最好的。”
陆安然打开手炉的炉盖,烧掉了小几上的字条。
“吁~”
“你小子不怕死啊,居然敢在山腰上拦车!”
马车急急刹住,惊得马儿呼叫连天,连带着陆安然一行人也有所受累。
“小姐,您有没有受伤?”
“无碍,只是可惜婆婆给的定胜糕摔碎了。”
冬青正准备低头去捡,却见陆安然早早蹲下来轻轻捡起车厢内地上的定胜糕。
她拍了拍定胜糕上的尘土,抬头对冬青说,“这并不是普通的定胜糕,乃是红绫糕。”
“可是这个时节并没有菱角?”
“是啊,可见婆婆有心了。我先前提过一嘴,没想到婆婆记下了。这菱角必然是早早种下,趁着粉嫩收成,晒干磨成了粉,又细细存了许久,才舍得做成这红绫糕。”
“小姐,有个登徒子非要求见小姐。”
“小姐,你别下来,李叔我无论如何都要拦住他!”
“老人家,我与你家小姐是好友,求您让我见上一面吧。”
“小姐,我下去瞧瞧。”
“你扶我一道下去吧。”
冬青扶着陆安然下了马车,因着腿伤行走颇有不便,可她也强忍下了。
“你的腿受伤了!”
“没有……”
陆安然方才站稳,穆川就冲了过来,“明明心如绞痛,为何总是口是心非。”
“我真的没事,九殿下今日行径实在不妥。”
“我有些话同你说。”
“我与殿下那日已然说得很清楚……”
还未等陆安然说完,穆川抱起她飞身去了不远处的山中凉亭。
这凉亭绿林环绕,怪石嶙峋之间,四角屋檐高高翘起,若说像什么,则更像是女子的螺髻。
单螺髻秀丽清雅,双螺髻则是娇俏可爱,更为扎眼的是它七铺作斗栱的双昂头,虽历经风霜,仍不改其色。
只是这亭子极为隐蔽,也不知那人是如何瞧见的。
“今日失礼了。”
真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这人可真是怪让人生气的!
陆安然寻了处僻静之地坐了下来,“不知九殿下有什么话……”
陆安然口中的字卡了一半在内,一半在外,那人前几日还同自己呛呛,而今却蹲在自己脚边撒娇撒痴。
“我太糟糕了,我们上一次见面还吵得面红耳赤,如果我就这么走了,结局就没那么圆满了。”
“你今日所为,若只是为了这句话,那我便告辞了。”
陆安然方要起身,又见那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你的腿可是蝮蛇所咬。”
“你如何得知?”
“果真如此,那日我曾在你屋门口瞧见了一条,不承想竟还是让你受伤了。”
陆安然原本的气急败坏,全然因为这句话消散了不少。
“你已经尽力了,何况这原也不是你的错。”
“可有捉到那放蛇之人?”
陆安然瞧着穆川那心慌意急的神色,心中轻叹了一声。
“我娘已经处置了她们。”
“依我看,那蝮蛇是南霄黑丝金线,背后之人一次投下两条,必然是对你恨意极深,只怕会留有后手!”
说话间,穆川不自觉地握住了陆安然的手“是,是二哥?还是其他人?”
陆安然不曾想过穆川会考虑到这一层,她摇了摇头,“不是庆王,不过幕后指使者此时此刻也并不好受。”
“你知道是谁?”
“自然是知道的。”
陆安然想着而今陆欣然在瀚京的困境,不禁苦笑一番,骨肉至亲走到如此地步,只怕也怨不得旁人。
“你今日来,是为了此事?”
穆川摇了摇头,从怀中掏出一张朱红色的金花素馨纸。
“那日我想同你说清楚,只是后来我们起了争执,我又急着去寻那镯子。”
陆安然听闻穆川去寻过镯子,不自觉地想要去握右边的银镯,却仍旧收了心思。
她后又打开了那张素馨纸,熟悉的笔迹映入眼帘,她的脸色瞬间爆红。
“九殿下觉得戏耍我是一件顶有趣的事情嘛?”
山顶上冰霜封层,山腰上也是冰清水冷的。
“我们这马车停在这山腰上也是不妥的狠呐。”
“李叔,我方才瞧见那儿有块草地,要不然我们带马儿们去吃吃草?”
“冬青姑娘,您看~”
冬青抬头远眺那亭子的方向,看不出一点人影,又见马儿们寂寥得很。
“冬青姐姐,别看了,这殿下和陆小姐是云交雨合,哪有那么快。”
“李叔,去吧。”
“是。”
“并非如此!”
“难道你想同我说,那日全然是一场阴差阳错嘛?”
“是,不,但是那日的确算不上是乔太守乱点鸳鸯谱。”
陆安然并不接话,怒气填胸不理睬他。
“起初我急如风火从瀚京赶回来,一来是怕你当真同旁人定了亲,二来是想告诉你我的心意。”
“可你那日将我错认,我几次想要将真相告知你,偏偏那日的你,娟好静秀得让人挪不开眼……”
陆安然听了几句,耳垂不自觉地红了几分。
“那日的你是我从未见过的样子,我真怕我放开了你,你就如松鱼一般溜走了。”
“安然,我向你道歉,那日之事我不该冒领身份同你游玩。可我,可我只是想要留住你。”
“留住我做什么?”
“稻田一见你,我便欢喜。那日的熠熠生辉,我就像是遇到了相识多年的旧友。不,比旧友更多,一分说不清的缱绻。你心中总是藏着许多事,我知晓你的顾虑。可是安然,我想同你一道扛起着这一切!”
陆安然眼中点燃了久违的星光,等来了前世今生满心期盼的承诺,她却害怕极了。
“我知道,你想说我是胆小鬼,用农田之事逃避朝堂之争。”
“我知道,你不是……”
“你不生气了!”
“自然还是生气的,哪有人拿女子的婚事开玩笑的!”
“是,是,是,这件事的确是我的错,我向陆小姐告罪。”
“看你拳拳之意,我勉强同意……”
“同意我同你一道去儋州。”
“你怎么知道的?”
穆川苦笑了一阵,“若我说,我是梦中所见,你定然是不信的。”
“你如何得知我不信?”
“说来实在是荒谬。”
陆安然情急之下握住了穆川的指腹,“天地之大,无所不有,未必是不经之说。”
“也是,我游历时,在南宵山中也曾听闻,有一种秘术可让人越过生死之间,想来我这也的确算不上什么。再加上……”
“什么?”
“儋州原本就是我这些年游历的最后一站。”
“且儋州的水系复杂,雨季常发洪水。常年呀,也受朝廷的拨款和存粮,我觉得这不是长久之计。”
“之前来苏城的时候,也是为了取经,原本打算等二哥大婚之后就去的。”
“这是怪我耽误你了?”
“不,幸好是你。”
“你时常做梦嘛?”
“来苏城之前很少,来苏城之后偶有增多。”
陆安然双眼含泪,难怪了,难怪他……难怪他与从前迥乎不同的喧腾。
“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穆川从袖管中掏出一方罗帕,这罗帕内藏着不少灯笼花的种子。
“我听冬青说,你夜里怕黑,灯笼树夜间会开出一盏盏淡蓝色的小灯笼。等我们再回苏城之时,我将它们种在你屋前,夜间必能照亮。”
陆安然擦了擦眼角的泪珠,回了句,“好。”
“所以,你与秦兄只是结盟,并无感情。”
“是。”
“你就不觉得我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吗?”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你只需要坚定自己的内心就好了。”
“你就这么相信我?如果我说,我对你也是利用呢?”
“那我甘之如饴被你利用!”
“穆川,你清醒一点!”
陆安然右手指尖刺痛手掌心,让她自己恢复了冷静。
而穆川却已然紧紧抱住陆安然,“我知道你的恶言恶语都是骗我的。这一次我不会再被你骗走,让你一个人去承担。”
“你……”
“我愿意做你的退路,你想守护的人,我也想守护。你在意的人,我也在意。”
“安然,试着相信我一点点,就这么一点点~”
穆川比了比一点点的大小,逗笑了紧绷的陆安然。
她从怀中掏出一份油纸包裹的红绫糕,“这是婆婆让我给你的。”
“巧了不是,这定胜糕也是婆婆让我给你的。”
两人分食了糕点,亭外燕雀衔泥筑巢,似是寓意春日来临。
李婆婆一行人到了天元坊的铺子里,看看前院,看看后院。
“陆小姐真是有心了。”
“我家小姐说了,婆婆不仅米糕做得好,蒸饼也是一绝。梨月时常挂念家中母亲所做的蒸饼,不知今日能不能讨个赏儿~”
“皮丫头,我才晚来半会。你这是邀赏了。”
“灵犀姐姐,我不敢了~”
“陆小姐对我们的好,哪里是一顿蒸饼能够的。姑娘稍等,老婆子这就去揉面。”
“婆婆,你等等我,我同你一道去。”
梨月同灵犀耍了个眼色,呲溜进了东厨。
半时,这东厨里的烟儿就飘了起来,满座蒸饼飘香,比之佳肴美馔也不遑多让。
“小姐,小姐,九殿下钓到了石首鱼!”
陆安然被说话声打断了思绪,慌乱之间将鱼庆丰收图塞入了枕头下。
“慌慌张张的,可不是你一贯的样子。”
冬青行了个礼才敢回话,“冬青是瞧见九殿下的本事了得,所以才失了分寸,还请小姐恕罪。”
“什么本事竟让你也走眼了?”
“小姐去瞧了便知。”
陆安然跨出二楼的船舱向甲板上远眺,一群人依次排开,正钓着鱼。
“小姐,九殿下钓了许多鱼,尤其是石首鱼这一类。”
“正月里钓鱼也亏得我们是南下,要是北上岂不是技痒难耐了?”
“大小姐。”
“大小姐。”
众人见陆安然靠近,坐立难安,大小姐治理船队一向规矩森严。
“正月里让你们抛下妻儿出远门,本就是我的不是。既然有所比试,不如我立个彩头如何?”
“大小姐您要立什么彩头?”
“今日我们不比鱼的多少。”
“那比什么?”
“比鱼的个头?”
穆川只是回头与陆安然对视了一眼,便已然明了她的用意。
“并不是,而是比鱼的肉质。”
“肉质,这怎么比?难道还要煮了不成?”
“这个就留给你们琢磨了。”
他们中自然有骁勇者不甘发问,“那大小姐,彩头是什么?”
“若是有人能赢,彩头除了百两黄金之外,儋州也缺一位合适的掌柜。”
“百两黄金!”
“我等愿意一试!”
“都去忙吧。”
“是。”
陆安然瞧了瞧每个人筐中钓起的鱼儿,又装作不经意路过了穆川的身旁。
“九殿下何时学得如此本事?”
“游历在外,总要有些本事傍身。”
“这石首鱼可有意思了,晚些时候我同你讲它的故事。”
“怎么,九殿下也想要黄金?”
穆川并未回答,陆安然也有些疲倦回去休息了。
半晌,穆川收拾鱼竿准备离去。
“九殿下,你这就不钓了?”
“我已经钓到了我想要的鱼。”
“毕竟是皇子,怎么会看得上百两黄金。”
“也是。”
“咳咳咳~”
“给。”
陆安然立于爵室内,偶然接到了一只水梨。
“咳咳咳~”
“是不是刚刚受风了?我送你回去休息。”
“我没事,这几日海上风向正常,我来看看还有多少时日可到儋州。”
“咳咳咳~”
“海上的情况我虽不如你了解,只是而今你这般呵护着自己的身体。就算是再好的石首鱼也治不好你!”
穆川将手中的梨又塞了一个给陆安然,“水梨,可甜了。”
“好。”
“嗯,甜而不腻,比苏城的紫梨好吃很多。”
“那是自然。”
“紫梨皮厚,水梨皮薄,我可是好不容易同他们换了几个。”
“你同他们换了?”
“左右我想要的也不过是一条石首鱼。”
“你为何如此执着于石首鱼?”
“生东、南海中,其形如白鱼,扁身弱骨,细鳞黄色如金,首有白石二枚,莹洁如玉。”
“白石?”
穆川从袖管中掏出一个盒子,盒子中放了一对润泽,中间宽,一端稍圆,另一端尖,其形似蝴蝶翅膀的石头?
“这就是白石?”
“是,只有石首鱼的白石才有这般大。况且……”
“况且什么?”
“况且你的伤还没有好,不宜走动,我送你回房休息。”
“儋州之事间不容发……”
“比起鞭长莫及的儋州,眼下你的腿伤更为要紧。”
穆川扶起勉力为之的陆安然,一蹦一跳回了船舱。
半刻之间,冬青从船舱内出来,“小姐说了,让你们从中选一条煮了,一会小姐尝了才算数。”
“我们这就去。”
“这就去!”
落日的余晖倒扣在海面上,紧贴着涌动的浪涛,成为一段虚渺的霓虹。
船舱内挨肩叠背的座无虚席,各个翘首以待,等着评判。
冬青逐一夹取菜肴放置于陆安然的食盒内,未几胜负已出。
“冬青姑娘,如何了?”
“是啊,如何了?”
“小姐说了……”
“小姐说了,并无一人胜出,只是各位都辛劳了半日,金子人人都有。”
“多谢小姐。”
“多谢小姐。”
另一头的船舱内,贵妃榻上茶几上放着一碗金羹玉饭。
“都分给他们了?”
“分了。”
“现下他们如何了?”
“留了些守夜的人,剩下的同九殿下行酒令呢。”
“行酒令,我们去瞧瞧。”
“殿下说了,咳咳,你家小姐定然按捺不住,要想行酒令,得先吃了这顿饭。”
“噗呲~”
“有趣,有趣。”
“小姐见笑了。”
酒过三巡,陆安然醉意横生,趔趔趄趄地被扶了回去。
“我还要喝!”
“你醉了。”
“我还要喝!”
“你真的醉了。”
“我不要回去!”
陆安然扯开穆川的怀抱指着月亮,“你看,你在哪儿呢!”
“你当真醉了,我在你眼前。”
“不,你就在哪儿~你是天上的月亮,那么~”
“我扶你回去,明儿个又要头疼了。”
“我不要!”
“你怎么变成两个了呢?”
“你醉了。”
“你,你怎么知道哪辆马车是我的?”
“只有你会顾及马儿的性命。”
“呕~”
“陆!安!然!”
“我不是,不是故意的。”
“那你呢?”
“什么?”
“你知道秦度他也在意你吗?”
“呼呼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