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时辰不早了。”
“明天回瀚京。”
“是,属下这就去吩咐。”
秦度省视手中的信件,淡然一笑,庆王朝中吃瘪,可叹家里那帮老迂腐们还在欢呼雷动,以为翊王从此可以高枕无忧。
他摇了摇头无所可否,将手中的信付之一炬,低头瞥见一旁的紫檀木螺钿松纹锦盒。
“这锦盒我也是请了能工巧匠制作的。”
“这锦盒和主人的性情倒是有些相似。”
秦度浮想那日漫山别庄的烤羊肉,那口颊留香的栗子,那明艳的脸庞,那细嫩的脖颈。
“这双鱼令若是没有陆家人相配,不过是一块普通的玉牌。”
秦度从思绪中归来,双鱼令柔和的触感很难不让人联想到那双手。
虽不是娇嫩,可也颇有些岁月的痕迹,让人没来由的悯惜。
锦盒之上凸起的猫眼宝石,诚如那个人的眼睛,澄亮透明之中又别有纹路。
“啪嗒”
锦盒盖子一分为二,夹层之中果然有一份羊毛笺。
“居然是暗语。”
秦度提笔于案台之上飞书走檄,“难怪庆王如此迅猛之势,原来是有这样的东西在手。”
“可笑他们还觉得可以高枕而卧,然则是庆王一派将计就计。看样子那东西,是势在必得了。”
“陆安然啊,陆安然,那个故事只怕也没有那么简单吧。”
龟山汤泉别院,千里热流地下凝,明珠璀璨嵌关东。亭台碧树拥芳卉,飞瀑清泉透玉莹。
你方唱罢我登场,抱灯芯救火实可笑。
瀚京庆王府中的烛火还未熄灭,穆泽驻足于书架前手不释卷,连蔡望津的脚步声都不曾留意。
“殿下,侧妃之事,您看谁去接亲比较合适?”
“帖子都发出去了?”
“京中权贵都已经发了帖子。”
“秦家也发了?”
“发了,听闻那位公子回京了。”
“哦?”
“倒是比想象中来的快很多,跟去的人怎么说?”
“那汤泉别院只有一驾马车离开过,听说是那日病重去请的大夫。”
“去了多久?”
“约摸两三日。”
“什么大夫需要两三日光景,还查出来什么?”
“那位大夫的确有些本事,那位的身子似有些起色。”
“让我们的人继续盯紧,秦家那帮老头子呢?”
“他们得知殿下被禁足,可是别开生面的热闹。”
“一帮靠着荫庇窃位素餐的无耻之徒,朝堂就是被这样的人一点点蚕食的!”
“殿下息怒!来日我们定可以澄清天下。”
“九弟还在苏城?”
“听昭烈说,前几日在瀚京城中偶遇了九殿下和逐风。”
“哦?”
穆泽收起手中的竹简重归旧位,“去做什么?”
“听说是……”
“说话就说话,吞吞吐吐的。”
“听说是去莫悬寺种了棵树。”
“种树就种树,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不过他什么时候对神佛之事如此感兴趣了。”
“这个属下不知,只是听小僧弥说,九殿下不知何故,在大殿禅坐了三日光景。”
“他莫不是觉得种田无趣,又要改去当僧人了?真是胡闹!”
“那殿下,迎亲之事?”
“本王禁足府中,自然是不便去迎。你和昭烈去一趟苏城,若是遇到了九弟就让他迎一迎他这位小嫂子。”
“若是九殿下不在苏城?”
“若是不在,便由你们去,再同一位参将也是给足了他们陆家礼数了。”
“本王可得好好问问九弟,是不是真的打算出家了。这除夕将近,本王也许久未和九弟秉烛夜谈了。”
“是,殿下。”
穆泽回神坐在酸枝镂雕八角几前,凝视那烧焦的卷轴。
“既然陆家是陛下赐婚,那么送亲之人……”
“送亲之人多数是侧妃的长者。”
“哦?”
“本王倒是好奇,陆家会让什么人送嫁?”
陆安然,本王倒是想看看你的本事到底有多大。
“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了?”
“今儿个是二小姐的大喜日子。”
二人对视一眼,“人人都能去讨赏钱了,就我们命苦还得看着这痨病鬼。”
“说来这二小姐也算是否极泰来。”
“谁说不是呢,刚死了亲娘,这会子陛下夺情,马上就要入庆王府做侧妃了。”
柳鸣玉力不能支地靠在门板上,听着外头的谈话。
“什么刚死了亲娘,她亲娘好好活着呢!”
“砰砰砰”
“吵什么吵!”
“我要见陆安然!我要见陆安然!”
“大小姐也是你能见得。”
“不知死活的东西。”
“就是!”
“我是陆家二夫人!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呸!你要是二夫人我还是老爷呢。”
“哈哈哈~”
“我真的是陆家二夫人!”
“你看你是白日里做梦,没睡醒。二夫人是什么身份的人,凭你也配。”
“呸!真是晦气。”
“别理她。这么冷的天儿,我们去后厨喝壶酒,暖暖身子去。”
“我真的是......”
“陆家二夫人......”
柳鸣玉泪眼婆娑地思及那两人的对话,“我在这里,她们凭什么说我死了!不对,一定有问题!”
漫山别庄外来了一辆红柚木灯笼如意纹马车,“娘,您怎么回来了?”
刘妈妈提溜起刘二宝的耳朵,“怎么,你老娘就不能回来看看你小子,看看你有没有好好替大小姐打理庄子。”
“疼疼疼,娘,轻点。”
“那刘妈妈,您里边请~”
“少贫嘴了,现今二小姐出嫁,府里人手不够,大小姐让我来庄子上抽调些人手,随我一同去。”
“那大小姐可有提到我?”
“你小子,少想溜。”
“疼疼疼,我去还不成嘛!”
“我来的时候特地和大小姐要了好几辆青棚马车,你瞅瞅那后边。”
刘二宝斜眼瞅着后面的几辆马车,双鱼纹路莫不代表陆家的身份和地位,喜字当头谁当阻。
“我这就去叫人。”
“去吧。”
刘二宝离开之后,那马车内又出来了一个人,“快去快回,别耽误了事儿!”
“是,我这就去!”
刘妈妈取了一把铜匙抛进那人怀里,那人提着竹编花卉食盒下了马车,匆匆忙忙朝后院走去。
“呸!什么玩意!”
“到底是大小姐心善,什么痨病鬼也分一杯喜酒。”
“吱呀”
后院的破门在一片寂静之中被打开,柳鸣玉倚在柱子旁,门外光亮让人觉得刺眼。
她用手挡住了外头的强光,直到听见重重的磕头声。
“二夫人!”
柳鸣玉这才看清楚来人,“翠姑!”
翠姑方才看清楚那人的面容,只是比起之前浮肿了不少,“真的是二夫人!二夫人,老奴可算找到您了!”
“你找我做什么,我不过是半死之身,你眼下过得快活,寻我做什么!”
翠姑噗通跪在了地上,一边扇自己,一边说道,“二夫人,老奴有罪,都是老奴的错!”
“我如今早就不是二夫人了,你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
“在老奴心中,您始终是二夫人!”
翠姑眼瞅着柳鸣玉拖着断腿在地面上匍匐,心中满是悔恨。
“老奴对不起二夫人,老奴和我家虎子都愧对二夫人。”
“现下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我也是做母亲的,多半也能明白你的心思。”
“二夫人!”
翠姑帮扶着柳鸣玉,简单打理了柳鸣玉七颠八倒的青丝,拣尽她发梢上的杂草。
“二夫人,老奴听闻您的噩耗,一直不敢相信。”
柳鸣玉握住翠姑的双手,“什么噩耗?”
“二夫人......”
“那日我们分开之后,二小姐不知从何处带回了一具尸体,说是您的,办了丧事……”
“不会的,我的欣然不是这样的人。她一定是有她的难处!”
“老奴起初也不相信,可是没想到,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没想到二小姐如此狠辣,那人血肉狼藉,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二小姐故意剜了那人的脚底,那脚底……哎……”
“我的欣然那么乖巧,我不信,我不信……”
鸾凤和鸣昌百世,麒麟瑞叶庆千龄。
“刘妈妈回来了吗?”
陆安然细细研磨着黄花梨木妝匣上的香粉,听着冬青的回话。
“刚刚回府,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撤掉了二小姐房外的人。”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去吧。”
陆安然着一身黄河琉璃色暗花软调袄配石青色缂丝八团狐肷披风,黄白游素缎八团绣花长衫。
“小姐今日真是九天仙女下凡尘。”
“冬青这是和灵犀待久了,也学的些嘴尖舌头快的腔调。”
“冬青吃错了。”
“欣然出嫁,我这个大姐也不能过于素净。”
陆安然一行人沿着甬路,穿过角门,绕过穿堂,顺着抄手游廊进了星宁苑。
“月珠,你不在二小姐跟前,怎么在外头站着?”
月珠垂首不语,眼角余光时不时偷瞄屋子的方向。
“二小姐,二小姐让我来寻嬷嬷。”
“啪脱 ”
“屋子里发生何事了,那么吵。”
陆夫人急匆匆从前院赶来,“欣然呢?这迎亲都到前院了!”
陆安然心下了然,仍装作一副彷徨失措的模样。
“娘,您别担心,我这就去查看一二。”
“快去,快去。”
陆安然刚一打开房门,大荷叶式粉彩牡丹纹瓷瓶朝门口砸了过来,“冬青!”
“这又在闹什么!”
“这大喜日子......”
陆夫人指着六扇杏花红透纱绣石榴花含露屏风后的人影,“那,那,那是人是鬼!”
“月珠,带冬青下去处理伤口。”
“是,大小姐。”
“娘,你先回前院。”
“那怎么行,那个人……”
陆安然示意陆夫人莫要声张,她则掀开帘子进了里屋。妆台上的首饰匣子乱作一团,陆欣然面无人色,花钿也一塌糊涂,梨花带泪当真是惹人怜爱呢。
她面前立着一个身着仆人衣裳的老媪,手持三翅莺羽珠钗正要刺下去。
陆安然趁其不备踹上了她的断腿,“咔嚓”股骨的断裂让那人一时慌了神。
“谁敢动欣然就是与我们陆家为敌!”
那人慌手慌脚地打算离开,却撞上了妆台,胭脂水粉摔了一地白晶晶。
“小贱人,果然都是一路货色,一个毒害生母,罔顾人伦。一个心狠手辣,不择手段。”
“你这个人好生胡搅蛮缠,我家姨娘早就入土为安了!”
“来人!”
“大小姐!”
“把这个疯子堵上嘴巴,关到柴房去。”
“大喜之日不能见血,明日送官!”
“是,大小姐。”
柳鸣玉“呜呜呜”哽咽叫唤,不死心地到处乱踢,可她终究势单力薄。
“哎哟哟,老身这才离开了半刻,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陆安然从怀中掏出一份银锭,“今日之事还请嬷嬷不要多言,烦劳嬷嬷为我妹妹重拾粉黛。”
“既如此,那就,那就看在大小姐的面子上,嬷嬷我啊,就破例一次吧。”
“多谢嬷嬷。”
周嬷嬷细瞧了一番陆欣然的眉眼,“这好好的日子见了血,只怕这屋子......”
陆安然当下了然,立声回应,“嬷嬷这是哪里的话,月筲。”
“大小姐,您唤我。”
“领着嬷嬷和二小姐去我的屋子。”
“是,嬷嬷请随我来。”
陆安然扶起浑身酥软,站立难安的陆欣然,“欣然,可还能走?”
“大姐......”
陆欣然这柔枝嫩叶又与杏雨梨云之态,只怕而今何人路过都忍不住怜惜几分。
只可惜,陆安然前世吃够了她这般伎俩,早已经是一笑了之了。
一行三人才出角门又沿着甬路走过了花园,后又经几道门方到东边的小院里。
“嬷嬷,着梳妆台上的香粉口脂可够?”
陆欣然看着周嬷嬷满眼星光的德行,忍不住气上心头,“大姐这里的东西到底是比我那儿的好上很多。”
“你个鬼丫头,大姐的还不是你的么?”
陆安然从一旁匣子里取出一块玉佩,“你瞧瞧这水头,我可是专门替欣然去求的。”
“当真?”
“当真!可是极其灵验之处所得。”
“那欣然一定会妥善保管,不辜负大姐的一片心意。”
“好。”
周嬷嬷冷眼旁观瞧着二人的为人处世,外头都说这大小姐日日行船,同一帮大老爷们打交道,行为鲁莽灭裂,眼下看来名不符实。
这陆二小姐从前听闻秀外慧中,现下如此的小家子气,如何做的了侧妃之位。
真是一屋子的人,各有各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