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当真有这么好的法子?”
“自然是有的,穆怀衡刚刚说的烤田法乃是此法的前奏。”
“那后续呢?”
“若要从这根源上解决问题,则可以考虑用元宝树的树叶或者山松树的树叶,提取其中的汁液顺着原先的水渠引水入田。”
“元宝树?山松?”
“不错,这两种都可以入药。既然能治人,自然也能治苗。”
“这法子可行嘛?”
“从未听过啊~”
“的确闻所未闻。”
“可是古籍中有所记载?”
“正是。”
“你们别说了,听陆家丫头说。”
“除此之外,若要长久解决这个问题。我们或可以考虑向儋州渔民学习稻田养鱼之法。”
“稻田养鱼?”
“不错,陶朱公养鱼法中也曾经记录过。”
“养鱼,鱼不会吃这秧苗嘛?”
陆安然又蹲了下来,众人再次围成圈,首当其冲的要数穆川了。
“我们在这儿,这儿,这儿,四处分别放入小鱼苗。在即将抽穗之前将鱼儿引入这条小河里。如此一来,便可行通。”
“这鱼儿到了这河里不会溜走?”
“我们可以用扳罾。”
“扳罾?”
“我游历的时候曾经见过渔民们用过,我应当可以做出来。”
“可是这元宝树,山松去哪里找?”
“我曾在海涌山上见过。”
“既然这主意是我提的,自当由我去采摘。”
“我与安然同去!”
“这鱼苗,要不,我们各家都凑点钱。”
“我们第一次尝试,若是用小鱼苗,只怕是有风险。”
“安然,那你说,我们如何做?”
“我们从这里选一些中等个头的鱼儿投入稻田之中,以一月为期,观测一番如何?”
“我觉得可以。”
“若是此计可成,里正,我们今年说不定不会亏本,还能大赚一笔呢。”
“到底是姑娘家的心思细腻。”
“是啊,这安然可真是巧思。”
“我到底还是得益于古籍多一些,此事若是要成,少不得各位的助力。”
“安然为我们着想,我们必要鼎力相助!”
“这本就是我们村的事情,如今安然为我们出谋划策,就是我们的恩人。请受老夫一拜!”
“老丈,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陆安然扶起跪在地上的李老丈,“何况这件事,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在座各位都有帮忙。最重要的是,穆川才是第一个发现问题的人,我不过是添砖加瓦罢了。”
“是。”
“穆公子帮了我们不少。”
“我,我不过是略尽绵力。如果不是陆小姐,不,安然,我也不过是纸上谈兵。”
穆川略显拘束地挠了挠头。
“非也,非也,若不是穆川提出扳罾。只怕此计未必可行。穆川是巧手,那样的东西我可就帮不上忙了。”
“我也就做些小玩意儿。”
“这小玩意儿能帮上我们就是大本事了!”
“就是,就是,已经是了不得了。”
“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先将这病苗拔了吧。”
“安然,你就不要去了。你这草鞋下不了田。”
陆安然朝众人抱拳示意,“既如此,那安然便告辞了,免的家中长辈挂心。”
“灵犀和衫越留下可好?”
“小姐,你放心,我们定能完成。”
“可是,小姐你一个人回去能行嘛?”
“你家小姐我这么大个人了,还照顾不好自己?”
“我正好也有事情要进城,不若我送安然一程如何。”
“那便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
“衫越,你看他俩多配啊!”
“刚刚他俩身上就像发了光一样,配合地别提有多默契了。”
“我家小姐可算是有归宿了!”
“八字还没一撇呢!”
“衫越,你死定了!”
“你来呀,你来打我呀!”
“安然,安然!”
陆安然与穆川走在绿林小径上,恍然听到身后有声音传来。
“老丈,我们在这儿!”
陆安然与穆川相视一笑,挥手向老丈示意。
“可算是追上了,我这把老骨头都要散架了。”
“老丈可还有什么事没有交代?”
“无事,无事,不是,有事,有事。”
“您慢些说。”
“这,这是我老婆子做的定升糕,你们拿着路上吃。”
“这……”
“多谢老丈。”
“还有这个,这是山泉水,竹筒装的可香了。”
“正好,我渴了。老丈,您可是太厉害了!”
穆川端起竹筒便“咕咚咕咚”喝了个不停,“好甜!”
“噗呲~”
“你怕不是个傻子,喝的这么急。”
“你笑了!”
“咳咳,老丈我就不在这碍眼了,我回去了!”
“老丈,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可算是笑了,你一见我就哭,我还以为是我哪里惹怒了你。”
“我请你吃饭吧!”
“我请你吃饭吧!”
两人再次相视一笑,像极了久别重逢的老友。
穆川低头看着陆安然脚上的草鞋,虽然精巧,却觉得不与之相配。女孩子的脚定然是细嫩的很,这草鞋......
“安然!”
陆安然嫣然转首,又恰逢日落西山,她彼时逆光而立,光抚万丈皆不如其颜。
穆川此刻才发现,陆安然头上少了一只金步摇,可她只是站在那儿,便已经让人睁不开眼。
“何事?”
“这,这草鞋可有不适,不若我们……”
不行,这样不妥,未出阁姑娘的脚怎么能轻易被他人看到。我还是个男子。
“不妥,不妥,实在是不妥。”
“何事不妥?”
陆安然细细盯着穆川嘟嘟囔囔的嘴,突然好想尝尝那山泉水的味道。
不行,不行,我再想什么。
“无事,我们快走吧!”
“好。”
郊外的路虽然泥泞不堪,索性田埂上的路还是好走的,不出半个时辰这二人就到了城内。
“荷叶粉蒸肉。”
“西湖醋鱼。”
“龙井虾仁。”
“蟹粉狮子头。”
“文思豆腐。”
“好嘞!”
“等会,等会。”
“那个醋鱼和狮子头就不要了,两个人两荤一素就正好。”
“别浪费。”
小二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只得连连点头,“哎,好!”
穆川突然想到了什么,拦住了小二,附身在他耳边嘱咐些什么。
“干嘛这样看着我?”
“我在想,你刚刚和小二哥耳语些什么?”
“难道是让厨房少放点料?”
“噗,我还不至于……”
“倒是你……”
“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陆安然左右轻抚自己的脸颊,“好像没有什么……”
穆川的手指不知何时搭在了陆安然的鼻尖上,轻捻鼻尖上的碎屑,“一点粉渣。”
陆安然和穆川的耳朵都不自觉的泛红了,穆川急忙收回手指。
“实在是抱歉,我刚刚只是想帮忙,无礼之处,还请见谅。”
“我不记得了。”
“公子,您让我买的绣鞋。”
“给。”
“多谢公子。”
“你就是为了让小二……”
“姑娘家的脚,我,你,男女有别。你,你自己换一下吧。”
陆安然寻了个僻静的所在,换了这宝相云纹锦鞋,一场梦一场情,故地重游,终是物是人非。
“多谢了!鞋子十分合脚。”
穆川端起茶杯饮了小半口,并不多言。
“您的菜已经齐了,请慢用!”
“我倒是有些饿了。”
陆安然抬头撞进了穆川的视线之中,“干嘛这样看着我?”
“我就是好奇,那天在酒楼里,抱着我哭诉和今日出谋划策的陆安然是不是同一个人?”
“咳咳,那日的事情,我不记得了。我没做其他出格的事情吧?”
“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你就是差点要了我的命。”
穆川看着眼前的陆安然,昨日的思绪不断涌现。
时光倒流那一日,他原本是打算寻家酒楼用膳的,没想到刚上二楼就遇到了醉酒的陆安然。
“你,你怎么在这里!”
陆安然一把将穆川拽进了厢房,重重地压在门板上。
“哎,姑娘你认错人了啊。”
“我,我没认错人!”
“姑娘,要不你先放开我?”
“不行,放开你就要跑了!我不许你跑!”
“我不跑,我发誓!”
陆安然双颊红晕似云霞满布,双眼含泪,泪珠像极了廊檐下的水珠,肆意妄为地滴落。
“姑娘,你别哭啊!我,我,我不动就是了!”
穆川看着眼前的女子,只觉得那泪珠滴落在他的脸上,心上,心头没来由得疼了一下。
“你为什么,为什么不早点来寻我!”
“我……”
“我被关在黑漆漆的棺材里,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灵!”
“这姑娘也太惨了,被人关在棺材里,算了,我就让她抱会好了。”
“你嘟嘟囔囔什么呢!”
“我,没有……”
“聒噪!”
“姑娘!”
瓣瓣相拥花间泪,只恨此生非我愿,愿得随风可解意,三餐四季与君同。
“好甜!”
“姑娘,男女授受不亲!”
“还想吃甜甜的葡萄!”
“小姐,小姐,马车我叫好了!”
“姑娘!在下得罪了!”
穆川用手掌用力一劈,陆安然倒在了他怀里,他将陆安然塞到灵犀怀里落荒而逃。
“我究竟做了什么事情?”
“你耳朵怎么那么红,可是太热了?”
“许是有些热。”
“你那天拔了簪子就要杀我!”
“记得吗?”
“不记得了,果然喝酒误事!”
“没事,能大醉一场也是好的。人生只有一回,难得不受拘束。”
“深得我心,不愧是九皇子!”
穆川一脸不可思议,回顾四周,“你怎么知道的?”
陆安然假装思索了一番,“那些州县衙门的酒囊饭袋,不是谁都能使唤得动的。”
“而且苏城也没有你这种醉心农事的有为青年。”
穆川半眯起眼睛,打量着陆安然。
陆安然端起酒杯半饮了一小口,缓解此时的尴尬。
“就因为这个?”
“这些年我跟着船队天南地北地跑,听过一个特别匪夷所思的事情。”
“什么事?”
“有一个皇子,为了不让天下的人饿肚子,每天跟着满身泥泞的老农们,泡在农田里活成了一个佃户。你说奇怪不奇怪?”
“我倒是觉得他自得其乐,逍遥自在。夏日听得蛙叫,秋日满目金黄,这是最美的景象了。我倒也听说,商人重利,但是某些人,不惜人力财力,大兴水利,这才让如今的苏城,原本的泥泞成了如今的良田,你说奇不奇怪?”
“都是怪人,干了这杯!”
“敬怪人!”
两人一饮而尽,相视一笑,此间情意更深。
“站住!别跑!”
“别过来!”
“你们别过来!”
“你们再过来,我就划破我的脸!”
一袭桃夭色的姑娘手持匕首架在自己的颈上,手不住的颤抖,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不安。
“这小娘子挺烈的呀!”
从屋内走出来一个彪壮大汉,麒麟色的长衫,肩膀上的云纹,头上的发冠看的出此人的身份不一般。
“我喜欢!”
一旁凝夜紫色的老鸨陪着笑脸,“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大爷看上你,那是你的福气!”
“上啊!”
“上啊!”
“还愣着干什么!”
一旁的打手见状便要上前去抢夺那姑娘手中的匕首,此时方才看清楚这姑娘的容貌,清秀之余多了一分惹人怜爱的气质,偏偏眼睛里满是坚韧,嘴角看的出被人殴打过残留的红痕。
打手们拿着棍棒便要上前,那姑娘匕首与脖颈的距离又近了三分,若是再进一分,则危矣。
“左右都没有退路,我倒不如干干净净地走!”
那姑娘双眼紧闭,用力一划,要看就要血溅当场了!
“姑娘,你别冲动!”
“太过分了!”
周围的百姓也越聚越多,一时之间群情激奋。
“你们不怕死的尽管上前!”
众人终究是胆怯于此人气势汹汹,敢怒不敢言。
“噹”
在众人不知所措之际,一颗小石子滑过人群,打落了那姑娘手中的匕首。
“啊!”
“啊!”
穆川上前捡起了地上掉落的匕首,“姑娘,刀是用来保护自己的。可不是这么用的。”
那姑娘从穆川手里接过匕首,“多谢公子!但这是我自己的事,就不拖您下水了!”
陆安然握住了那姑娘手中的匕首,“这强买强卖的事情,我们可不能答应!”
“我警告你们!自己掂量掂量,别坏了爷的好事!”
高承贤,我等你很久了。
那人抛出一包银子丢给了老鸨,“五百两银子,这姑娘我的了!”
“慢着!”
“我若偏要坏你的好事呢?”
那人一步一步逼近陆安然,“你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吧!”
穆川不动声色护在陆安然的身前,“哎,别急嘛。先听这位姑娘把话说完。听完了,若你还想打的话,我们奉陪到底!”
“你又是什么东西!”
粉色衣裙的姑娘匆忙上前,“等一下!”
“冬青多谢二位救命之恩!但是我这般微贱之人,命若草芥,就不拖累二位了!”
“我……”
“人人生而平等,又何必妄自菲薄!”
“这买卖我看未必可成!”
“怎么,你也想和本大爷争一争?”
“争自然是要争的,只是争之前有些事情还是要弄清楚的。”
“什么事情!别转移话题,这小娘子本大爷今日要定了!”
穆川用手抵在他胸前,阻止他进一步向前,“哎,哎,哎,说话就说话,凑这么近干嘛!”
“老鸨,不知这位姑娘是如何流落至此的?”
“是,是她那个嗜赌如命的老爹将她卖进来的。”
“那,可有切结书?”
“我这有她死鬼老爹的字据,你看这上面的手印清清楚楚的。”
“按照大瀚历律一百五十条,逼良为娼者,枷号三个月,杖一百,徒三年。若屡教不改者,绞杀。”
“你既然没有切结书为证,可见此乃是逼良为娼,并且,她手上的鞭笞痕迹,难道不是你们所为嘛?”
“大家看看,这位冬青姑娘的手臂上的痕迹,定然是他们逼迫她不从所造成的。这,便是赤裸裸的罪证!”
“那又如何,管她是不是娼妓,老子就是要买如何!”
“大瀚历律第三百二十条,掠卖人口给他人做妻妾者,杖刑100判处3年徒刑。强奸者、绞。未成者、杖一百、流三千里。**女十二岁以下者、虽和、同强论!”
“高公子,你是打算试试杖责还是绞杀,我或许可以让你提前享受一下!”
“你们少吓唬我,我还生平第一次有女人敢跟我争!”
“何况,老子是……”
陆安然用仅仅她和高承贤可以听到的声音,“高都尉,不知道知法犯法,罪加一等者该怎么判呢?”
“你怎么知道的,老子天不怕地不怕,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老子也不怕!”
“那瀚京的监察御史大夫只怕是会笑的合不拢嘴。”
“老子今天不仅带走这个小娘子,你这个嘴硬的我也要带走!”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强抢民女!”
穆川一把扣住高承贤的手腕,反手将他压在一旁石壁上,“我看高大人如此不知好歹,不若我绑了你送回瀚京,我们大殿之上争论争论如何!”
“我错了,我错了,求姑娘饶命!”
“今日闹得这般难堪,妈妈只怕也是受惊吓了。我这里一万两就算是冬青姑娘的赎金如何?”
“一万两!好,好,好!”
“不过我也有条件,此后不想再苏城看到这家青楼,不知道妈妈做不做的到!”
“多谢姑娘放我们一马!”
我可没有说,放过你们!
数月之后,苏城的百姓在邻城看到了游街示众的老鸨一行人,个个拍手道好。
“高承贤?”
“高承贤?”
“高承贤?”
“闹得这么大,竟然是高承贤这个蠢货。好啊,好极了,当街强抢民女,还被人送了官。还要爷派人去捞出来,要不看在他还有点用的份上!”
“公子,您别那么生气,高承贤就是个跳梁小丑。”
“表兄,你说这怎么办?好歹他也是我的人!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咳咳咳,我看不如,静观其变。”
“表兄,你还好吗?”
“老毛病了。”
“那就听表兄的。”
陆家客房内,“现在跳脚的人恐怕是翊王那边吧。”
“的确,毕竟翊王并不知道高承贤是我们的人。”
“让严尚书准备一下,该参还是要参的。”
“陆小姐还没有回来?”
“听说是在回程路上了。”
“东西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
缘来客栈二楼天字号房间,“有意思,这个高承贤是翊王的人?”
“庆王殿下暗中也接触过。”
“看样子儋州这几年他没少折腾。”
“制服他的人是谁?”
“是,是,九皇子殿下。”
“哦,川儿也来苏城了?”
“庆王殿下来的最早,翊王殿下比庆王殿下晚几日。九皇子殿下一直在城外农田里,这两日才进的城。”
“这苏城,可,真热闹。让川儿忙完来见我。”
“是。”
小乙看到那些人都散场了,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大步走向城外的破庙。
“陆大小姐财大气粗,豪掷千金!”
“种田高手也是气势唬人,给了我十足的底气!”
“哎,哎,哎,我可是有正儿八经名号的!”
“该不会是‘稻香居士’吧!”
“你怎么知道的?”
“我自然是懂你的!”
“知己难寻啊!”
冬青跪在朱红色的桥面上,“陆小姐!今日大恩大德,冬青无以为报,希望小姐能让我追随你!”
“冬青愿意当牛做马,结草衔环!”
陆安然蹲下来,搀扶起冬青,“不用当牛做马,我救你只是顺手而已,不用放在心上。”
“不可!”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小姐就让我跟着你吧!我愿当个丫鬟伺候你!”
“我身边不缺丫鬟,缺却个理账的。如果你愿意,我更愿意你替我打理铺子。”
“这怎么可以,我不过是一个……”
“女子又如何,男子又如何,陆安然认定的人绝不会是泛泛之辈。”
“冬青定当不辜负小姐的信任!”
“人当以真心为媒,才能成全彼此的信任。”
“可这世上最难得的便是真心,可我如今却觉得十分幸运,今日能够得到两份真心。”
“我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