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候也不早了,便送到这儿吧!”
“冬青,随我一同进去吧!”
“吱呀”
陆府那扇漆红色的大门缓缓打开,灵犀和衫越先后从门内跳出。灵犀立马抱住了陆安然,“小姐,你可算是回来了,担心死我了!”
“好了,好了,你家小姐不是回来了嘛!”
“安然!”
“嗯?”
灯笼下的台阶或明或暗,看不清人的情绪,烛心钻出的火星像极了即将开场的好戏。明暗交替,高低错落,人心在此刻找到了归路,归路迢迢却不知通往何方。
陆安然和穆川就这样以台阶为界,停足驻立良久,不知时间几何。
“何事?”
“别忘了明天我们的约定。”
“嗯,我记得的!”
“那我就先回去了!”
“你这个人走路怎么不看地儿!”
“实在是抱歉。”
“小心着些!”
“抱歉。”
陆安然目送穆川远处,看着他跌跌撞撞的模样,嫣然一笑。
照子中的蜡烛被风的摇曳生姿,旁人未见,她眼神突变,目光流转之间狠辣之色顿生。
对不起,穆川,明天我要失约了。
“娘娘,天色晚了,早些安歇吧!”
“陛下今日去了谁的宫里?”
“奴婢听说,听说陛下出宫了。”
“出宫了?可有带那个贱人!”
“身边只带了吴公公一人随行。”
“去了哪里?”
“苏城。”
“苏城?”
“这好端端的,陛下去苏城做什么?”
“前日里,瀚京的说书人们都在讲关于戚夫人的故事,听说陛下颇感兴致,便带着吴公公去了苏城。”
“戚夫人的故事是何故事!”
“奴婢听说,是......”
“砰砰砰”
“好啊,什么戚夫人,陛下分明是想那个贱人了!”
“娘娘您的意思是?云霞公主!”
“除了她还能有谁,能让我们陛下千里迢迢微服私访!”
“可是云霞公主已经故去多年,陛下……”
“可是这么多年,陛下踏进后宫又有几次呢?”
“贱人,都是贱人!”
贵妃镜台上的粉盒摔得七零八碎,珠碎玉断有谁怜,深宫寂寥情且深,可怜痴心一片云,不及亡人半点情。
“娘娘,您别为了他们一般见识。您有翊王殿下傍身,又有秦将军,秦尚书帮衬。”
李公公一下又一下地帮贵妃按摩着双鬓,贵妃的情绪平稳了不少。
“说起翊王,霖儿最近在做什么?”
“殿下似乎也去了苏城。”
“又是苏城?怎么,他们父子俩都对这说书人感兴趣不成?”
“听说庆王殿下半月之前也去了苏城。”
“那个贱胚子去苏城做什么?”
“老奴听闻,苏城的陆家近日在为嫡女办及笄礼。”
“及笄礼?难怪老二那么急着要去苏城。”
“度儿最近身子如何了?”
“度少爷身子还是那般,不过这次他也陪着翊王殿下去了苏城。”
“有他在霖儿身边,本宫倒是放心不少。”
“娘娘,奴婢伺候您安歇吧。”
贵妃看着菱花铜镜中自己的容貌,“是该安歇了。”
“走水了!”
“走水了!”
“快来人呐!”
“咳咳......”
“来人呐!”
穆川听到窗外的喊叫声,打开窗户传来一股刺鼻的烧焦气味,他朝不远处望去,“那个地方!陆府!”
他拾起架子上的长衫披上便匆匆下楼,“少爷~少爷,您这,这是去哪儿啊!少爷,您等等我!”
穆川并未停下自己的脚步,反而加快速度朝火场飞奔而去。
“发生何事了,怎么那么吵?”
“少爷,一处民宅走水。”
“走水就走水,把窗户关上,爷还要歇会。”
“少爷,您醒了。”
“外面发生了何事?何处走水了?”
“看上去是黄鹂坊那边。”
“黄鹂坊?陆府可是在那儿?”
“是,刚刚瞧见九少爷急匆匆朝那儿去了。”
“九少爷也来了苏城?”
“不仅如此,而且,有人看到九少爷和陆家嫡女交往过密,好似以知己相称。”
“九少爷心思纯良,也难怪会被她蒙骗。”
“少爷,您的药。”
“不喝了,喝了这么多年,要是有用早就有用了。咳咳咳~”
“府中传来消息,宫里那位挂念您了,问您何时回去。”
“告诉姑母,我和表弟不日就会启程回瀚京。”
“是,那陆家那边?”
“老爷那边有没有动静?”
“点了盏灯。”
“陆家,看样子命不该绝。不过,派人去查查,到底是谁放的火。”
陆安然,你绝对不能有事!
陆安然,你要等我!
陆安然,你坚持住!
他用最快的速度冲到了陆府门口,此时陆家俨然成为了一个火炉,这火炉之中有着无数人的哀嚎哭泣声,无数人求救之声。
“看到你们大小姐了嘛!”
“没有。”
“看到陆安然了嘛?”
“没有。”
“呜呜呜,小姐,小姐还在里面呢!”
“灵犀,安然呢?安然怎么没有和你们在一起!”
“穆公子,我们小姐,小姐她还在里面呢!”
“穆公子!”
穆川焦急询问着每一个从火场里出来的人,他朝着人群相反的方向,一间房间,一间房间的寻找陆安然的声音。
“求求你,救救我!”
“救救我!”
“我的腿被压住了!”
穆川用手一点点搬开压着那人的木块们,“把手给我!”
“一,二,起!”
“我们先出去!”
“太谢谢你了!”
“穆公子!”
“灵犀,照顾一下他!”
“好!公子你小心啊!”
“我和穆公子一起进去!”
“我们分头行动!”
“疼,我的手,我的手断了!”
“撕拉”
“我帮你固定住了,现在你不要动,我扶你出去!”
“老爷,夫人,二夫人,你们现在外面休息一下。”
“灵犀啊,这安然呢,安然出来了没有啊!”
“呜呜呜,小姐,小姐……”
“安然,安然她怎么了!你快说啊!咳咳咳……”
“夫人,您先别激动,我们和小姐分开了,但是小姐吉人自有天相,您先别担心。”
“咳咳咳,夫人,冬青说的对,小姐一定会平安的。”
“少爷和二小姐呢,看到了吗?”
“没有,走水的时候我们都睡下了。少爷说今日和武馆师傅们还要切磋,所以并未回府。”
“欣然大晚上不在房间里?”
“欣然她,她今天被我说道了几句,说是在院子里散散心。”
“你啊,你,好好的说她做什么。这可怎么办!”
“夫人,你先别急。你身子不好,衣服披上。”
“夫人,您坐这儿歇会。对了,衫越,穆公子,他们都进去救人了。”
“陆安然,陆安然,你在哪里?你听到了吗?”
“我,我知道,你先救我,就我出去,我就告诉你!”
穆川不疑有他,用力掀掉压在他身上的门板。
“我的脚,我的脚卡主了!”
“你的脚卡在洞里了,你别乱动!”
“我去找东西撑开这个地方,这样你的脚就可以出去了!”
“不行,你要是走了怎么办?”
“我不会一走了之的,你还没告诉我陆安然在哪里!”
“对,我还没告诉你……”
穆川离开那处地方,看到了院子里的一根木棍,他用木棍撬开那个极其狭窄的地方,那个人的脚也终于得救了!
“走,我扶你出去!”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安然在哪里了?”
“我,我其实不知道她在哪里,我哪里知道你这个人这么好骗。”
“但愿你下次还能如愿!”
“安然,陆安然!”
“穆怀衡,你怎么在这里?”
穆川推开陆安然扶着的徐清策,紧紧将她拥入怀中,“我终于找到你了!”
“哎哟,我的腿!”
“穆怀衡,你勒的我有点疼!”
“对不起,我刚刚太激动了!”
徐清策跌坐在地上,黑头土脸一只手抱着大腿,另一只手垂在身体一侧。
“我说,你俩是不是成心的。一个拉断我一只手臂,一个推断我一条腿。”
“还不是你太弱了!”
“还不是你太弱了!”
“哎,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你俩可太可以了!”
“先扶你出去吧!”
穆川和陆安然一人一边,架着徐清策就离开了内院。
“安然!”
徐清策惊魂未定之际又被沈兰溪推到了一边,“多谢兄台救命之恩!”
“咳咳,我先扶你去一边坐会吧。”
“娘,你看,我没事。”
“什么没事啊,这衣服怎么都是洞,这袖子怎么也坏了,你这晚上去哪里了?”
“娘,娘,娘,耳朵疼!”
“陆夫人,陆小姐她也是为了救我,还请您谅解!”
沈兰溪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徐清策,哎,这哪是救人。这胳膊,这腿,怎么都!不怪安然,这人也太瘦了,肯定是他自己的问题。
穆川解下自己的长衫,披在陆安然的身上,“陆夫人也是为了安然,陆小姐好,如若不介意,就披上我的长衫吧。”
“咳咳,不介意,不介意。”
这小子不错,有礼有节,还护着我们安然,不错,不错。
“这怎么能行,天虽未入冬,却也渐凉了。你给我了,你怎么……”
“比起我,这些无辜受灾之人,更为值得怜惜。”
“灵犀,我们附近是不是有个仓库?”
“是,是有个,就在,那边,尽头那处就是。”
“走,我们去那儿!”
“去哪儿?”
“娘,我们去……”
“陆夫人,要不我陪她一起去!”
“可以,可以。”
“咔嚓”
陆安然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被踢断的门板,“好本领!”
“灵犀,你去请大夫。穆怀衡,你……”
“我去府衙叫人一同来灭火。”
“那我回去让受伤的人过来这边休息。”
“我们分头行动!”
“爹,我想借您的双鱼令一用。”
“跟爹还说什么借。”
“陆家各位船工掌事,今日及笄礼承蒙各位厚爱。如今让各位受此大难,实则我之过也。兹余权以陆家家主之令,乞诸位同我救人。”
“愿听命而行!”
“今分二队,伤重者请从我父暂入库房避之,伤轻者请随我一同救治周围百姓。”
“得令!”
“爹,双鱼令现交还于您。”
“好,好,吾家安然初长成!”
陆轻舟看着陆安然号令陆家众人的模样,俨然是一副当家主母的威仪,心中顿生感慨,陆家后续有人了!
临近晨晓时分,这场大火终于扑灭了,黄鹂坊也呈现百废待兴之象。
废墟之中,陆安然的双手已然是黑不溜秋,“我家灵犀怎么成脏兮兮的爱哭鬼了?”
“小姐,你的手,你的手都成这样了。”
“只是小伤而已。”
陆安然突感腹部抽搐搅动,宛如青虫啃咬桑叶,她浑身颤抖,冷汗直流,嘴角熠熠血渍碎落在灵犀的脸上。
“小姐!小姐!小姐你别吓我!”
陆安然早已经人事不省,晕倒在灵犀的怀里。
“穆公子,穆公子,求你救救我家小姐!”
“安然,安然你坚持住!”
穆川抱起陆安然冲进了医馆,“大夫呢,大夫在哪里!”
陆安然醒来之时,发现自己置身黄花梨云纹月洞宝象缠枝床,面前是紫檀木雕花湖光山色屏风,一旁的瓶架上供奉着一尊白玉观音,只是这观音像有些缺损,不似新物,倒似陈品。
屋外似乎还有些争吵声,“庆王殿下今日必须给我们陆家一个交代。”
“我们欣然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如今,如今,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让她怎么活呀!”
“本王并未强迫陆二小姐!”
“殿下此言何意,难道是我们欣然主动不成!”
“庆王殿下身边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蔡先生,你自然是帮着你家殿下的。”
“好了,都别吵了!”
“月珠,你别怕,你说,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何事?”
月珠低垂双目,身体不住的颤抖,“我,我,我不敢!”
月珠仍然记得那个人说过的话,如果你按照我的计划行事,你家中弟妹父母此生无虞,若是你不听话,那么恐怕只能与他们换一种方式相聚了。
“月珠,此事庆王殿下派人为之!”
“放肆,谁给你这样的……”
“庆王殿下,如今你与小女做出这样的事,还要在此嚣张行事,我陆轻舟便舍了这条命,也要是告到瀚京,也定要给我女儿讨回公道。”
蔡望津在庆王耳边低语,“殿下,娶一个陆欣然并不会影响我们的计划,但是多一个敌人则不妥了。”
“陆老爷,昨日之事本王亦有过错,本王即刻派人准备下聘之事。”
“既如此,便静候庆王殿下佳音!”
“咳咳咳~”
“小姐!”
“咣当”
灵犀手中的水盆摔在了地上,她急冲冲跑进了客堂。
“老爷,小姐醒了!”
“快请大夫!”
“庆王殿下,这边请。”
“既然陆小姐醒了,本王理当探望。”
“这……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子,似乎不妥吧。”
“既然日后殿下与陆家便是姻亲,陆老爷难道还要拒绝?”
“只是安然中毒太深,待我去看看,再请殿下前去。殿下请稍坐!”
“闵大夫这边请!”
“咳咳咳~娘,这是哪儿?”
“咳咳咳~”
“夫人请放心,陆小姐的毒已然解了。”
“那她为何还这般~”
“咳咳咳~”
“这下毒之人十分阴险,不仅在陆小姐的外衫上粹毒,而且还在她的吃食当中又吓了一份。其用心不可谓不狠毒!”
“啪嚓嚓”
“鸣玉啊,你也累了,回房休息吧。”
“是,夫人。”
“灵犀,让人把这里清理了,这好好的观音像怎么突然就碎了呢。”
“夫人,您看这是什么?”
“陆夫人可否将手中之物给老夫看看?”
“闵大夫,这,可有什么不妥。”
“咳咳咳,咳咳咳~”
“娘,您又咳嗽了。闵大夫,我娘这久咳不愈,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陆小姐不妨让人将夫人的药方拿来,让老夫看看。”
“灵犀!”
灵犀从怀中掏出一张药方,方子泛黄可见时日不浅,反复使用导致的药方破旧不堪。
“闵大夫,这就是我家夫人的药方。”
闵大夫先低头闻了闻那褐色药材,“没错,这就是牛膝段,看这成色,可是有些年头了。”
“那平日里闻着可有毒。”
“这是益气补血的佳品,怎么可能有毒呢。不过这牛膝段虽然无毒,但是平日里,还是要注意一些,它容易与一些温补的药材相克。用时,还需要谨慎。”
“那您看看这副药方,与牛膝可有冲突。”
“这可万万不可,此方乃是调理肺疾,凉血温经的汤药,而牛膝则是益气补血的大补药。这一补一伤,轻则神志恍惚咳疾难解,重则气血攻心,咳血而亡。”
“好啊,好的很!”
“娘……”
“闵大夫,请随我一同去找我家老爷,麻烦您做个见证。”
“陆夫人请。”
“您请。”
陆安然看着闵大夫和陆夫人离去的背影,二娘,有意思的事情才刚刚开始。我很是期待你的表现,好好活着才可以接招不是么。
“小哭包,怎么又哭了。我不是好好的嘛。”
“小姐,小姐,我以为,我以为我要见不到你了!”
“你这样哭下去,衫越看到了,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谁要给他看!”
“小姐,您这次真得多亏了穆公子。”
“穆公子?”
“可不是嘛,你当时都人事不省了,穆川公子抱着您飞奔去了好几个医馆,他们都说解不了,好不容易找到了闵大夫。”
“那,那他现在在哪?”
“他看到小姐脸色惨白,说要去寻一样东西。小姐醒来便会欢喜的东西。”
穆川从前我便欠你量多,如今却更是还不清了。你这样清澈见底的性子,该与禾苗泥土为伴,看尽群峦巍峨,遍享山花芬芳,快活地做你的稻香居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