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再逢君

江疏月一来，席间气氛霎时回暖，好不热闹。可顾青蘅这边，因着位凭空出现的不速之客，横生枝节。

　　只一人一马，便拦住了她们前往荣国公府的去路。

　　杜若恕斥一声，结果待看清来人形容后，一时哑口，脸红了大半。

　　少年银鞍白马，一袭大红蟒锻长袍，外套了个绛色刻丝貂鼠披风，完美地勾勒出他颀长挺拔的身姿，神采飞扬，眉目昳丽，任谁也一时无法将视线从其身上挪开。

　　然而不知怎么的，一句“沈小世子回京了！”，原本热闹熙攘的长街，人群皆作鸟兽散，一时此处竟成了真空地带。

　　且当事人沈迟昭见状，笑咧了唇，似乎对自己造成的效果，颇为自得。

　　“恩公为何——”杜若满腹疑惑，尚未来得及吐露，沈迟昭全然无视她，驭马来到马车侧方。

　　“有道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可见女郎与我，甚是有缘。”

　　他一脸轻挑相，作势要弯腰掀开那窗帘，不料一只纤细而苍白的手由内探出，先他一步挑开窗帘，那肤光似玉，竟将一地碎雪都比了下去。

　　帘帷的阴影洒落，少女仅露出半边清滟的容颜，与他咫尺相对，未见讶色，更不要说他期待瞧见的惊惶失措。

　　那双似隔着雾霭的眼眸，波澜不惊得不像她这个年纪该有的。

　　沈迟昭唇畔的笑意微微隐没，眸光似淬了一点寒芒，旋而扬起更灿烂的笑意，“看来，你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

　　他不再维持弯腰倾身的别扭姿势，于马背上坐直，居高临下的俯瞰视角，能更好地审视她神色中的每一分细微的变化。

　　顾青蘅不避不让，笑容清浅，一派从容之色，淡定回敬道：“不过是彼此彼此。”

　　本就是萍水相逢，当时双方都没有坦诚身份，按理说就此揭过，各自心照不宣即可。

　　顾青蘅不明白，沈迟昭这会儿似有若无的敌意是因何而生？

　　她貌似没有得罪他吧。

　　况且长街之上，人潮涌动，他纵马而来，撞上谁不好，偏偏与她的车驾狭路相逢，明显是故意冲着她来的。

　　顾青蘅心底疑窦横生，面上却不曾展露分毫，两人隔着一道窗帷，对视半晌。

　　倏尔，少年朗笑出声，跨下的骏马似感受到了主人的意动，跟着扬了场蹄，“妹妹刚归京就要出府，是欲去哪儿？”

　　呵，顾青蘅暗中冷笑一声，连她的行踪都了若指掌，她不信他不清楚，自己是要去荣国公府，还搁这儿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再说了，谁跟他哥哥妹妹的乱称呼。

　　“世子莫要说笑。”

　　“怎么是说笑了，你的婶母可是我的嫡亲姨母，你又比我小上几岁，自然也该跟着阿菀唤我一声表哥。”沈迟昭仿佛能预判少女的心理活动，只不过那些个玲珑心思全然掩盖在轻狂风流的纨绔外表下，不为外人窥伺罢了。

　　顾青蘅罕见默然了片刻，她到是忘记了沈氏与顾氏还有这一层姻亲关系在。

　　“再说远些，我祖母与你祖母可是一脉而承的亲姊妹。”

　　顾、沈、江三大世族，百年姻亲之好，势力早就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也正因此……沈迟昭握紧缰绳的掌心勒出了血痕，他才会处处受其掣肘，什么也反抗不得。

　　如今，终于有了个新的突破口。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不是么？

　　欸，少女幽幽叹了口气，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撇清关系倒显得她拿乔，她缓缓放下帘帷，“我等正要去荣国公府赴宴，昭表哥若是闲暇，不如一道前往？”

　　沈迟昭顺承应下，眼中兴味浮动，“咳，既然表妹诚心相邀，昭自然乐意奉陪。”

　　沈迟昭策马在前，顾府的车驾也只能紧跟其后，唯一的一点好处大概是，有沈世子开道，旁的人流皆自动避让，生怕招惹了这混世魔王。

　　因此，不到一刻钟，马车便抵达了荣国公府的正门外。

　　“来人可是宁国公府的——”门房外的小厮正欲热情迎驾，结果定睛一瞧，那马背上身姿挺拔的少年，一惊。

　　忙谄媚上前，颤声道：“世……世子爷今儿怎么有空来荣国公府？”

　　“怎么，本世子来见外祖父，还需要向你报备？滚远些。”沈迟昭利落翻身下马，也不理会那惊恐未定的小厮，主动踱步至车驾前，前臂略抬，是一个搀扶的动作。

　　小厮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哪里见过世子这般殷勤备至的模样，还以为是自个儿出现了幻觉，都忘记了先头主子的叮嘱，要去内院通传一声，就呆愣愣立在那儿！

　　“表妹下车小心些，可别摔着了。”

　　不然可要出尽洋相。

　　少年满怀恶意地思索着，可真当马车内的顾青蘅掀帘而出时，他的手掌稳稳当当的承托着她的臂肘，春衫轻薄，他甚至能感受到她肌肤的细腻温凉。

　　沈迟昭没想到，她还真敢搭着自己的手跃下马车，以至于他忘了第一时间收回手。

　　“多谢昭表哥关怀。”少女眉眼弯弯的，双颊点染霞色，略显羞赧地抽回手，倒真像个不谙世事的闺阁少女。

　　啧，老狐狸生了个小狐狸，一样会装。

　　一言一语间，他与她暗暗撕杀了百八十次，可落在旁人眼底，两人竟像是新婚后回门的小夫妻似的，单论外形，相配得紧。

　　世子爷容貌艳冠盛京，想不到常年在老宅养病的顾大小姐，也生得……生得如此神仙模样。

　　沈迟昭没能从顾青蘅这儿占得上风，心底正郁闷着呢，余光瞥见那小厮一个劲的，痴怔着盯着少女瞧，怒从心气，斥道：“愣着作甚，不是说你家小姐今儿摆了个宴，还不快带路！”

　　“可宴席上都是各府贵女，世子……”

　　沈迟昭闻言眯了眯眼，小厮立马改口道：“世子爷，顾大小姐，这边请，小心台阶。”

　　顾青蘅静静旁观着这一幕，对镇北王府与沈氏此刻的权势有了更清晰的认识，就连荣国公府也要退避三舍。

　　当然，如今有多炙手可热，他日一朝身死，家族倾覆，就有多惨烈无边。

　　如此说来，一直到她前世死亡之际，三大世家，真正做到了勉强保全自身的，只有江氏一族。

　　莫非这其中有什么关联？

　　她今日来此赴宴，若有机会，可以趁机查探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