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两世为人，这还是顾青蘅第一次即将踏足这声名煊赫的荣国公府。
想着倒也稀奇，饶是车马疲乏，她兴致也不减分毫。
还特地换了身簇新的衣裙，披了件纹着飞燕衔枝的雾灰色披风，低调雅致，避免了喧宾夺主的可能。
“小姐，再往前些，便是荣国公府了。”
杜若话音未落，马车骤然急停至长街中段，一阵剧烈的晃荡，好在顾青蘅及时稳住身体，才不至于直接撞上了车壁。
什么情况？！
“大胆！何人竟在西市纵马？”
*
荣国公府，暄和园中。
说是闺中女儿为着诗社，小聚在一处。荣国公府却也早早布置了宴席，其中，珍馐美酒，清茶佳果，不可胜数。
袅袅轻烟于檀炉中逸出，丝丝暖意自银炭里晕开，衬着满园的尚未凋零的梨花，一时美如仙境。
见尚未开宴，三五成群的贵女们聚在一起小声交流着，议论着今儿这出大戏。
说是办什么诗社，可这都三月暮了，之前月初便已聚过一次，以桃花为题，魁首还是江疏月蝉联。
如今才过了十几日呢，怎么又要办一回？
有些人云里雾里的，不知江大小姐卖得是什么关子。
而另一部分知情人士么，都晓得江疏月醉翁之意不在酒，皆心照不宣。
可长时间的等待，令一部分人有些不耐烦了。
“菀妹妹，不是说已经递了拜帖过去么，这都一个时辰过去了，怎么仍未见你姐姐顾大小姐来？”
宁国公府与荣国公府之间不过隔了半个街，车马来回一个时辰绰绰有余。
靠右数第四位的，身着秋香色猩猩毡帽的女子，冲她旁边的顾青菀问道。
“这……”顾青菀理了理身上的紫烟貂裘，脸色微窘，原本顾盼神飞的大眼睛竟有些黯淡，似是为难。
虽说是她自己派金络回府去请的顾青蘅，可她反倒是最不希望顾青蘅今儿来赴宴的。
表姐什么时候办诗社不行，偏偏挑了她堂姐归京这日，真是……结果把她架在火上烤了，一时左右为难。
虽说如今宁国公府势微，但她们国公府的小姐，又不是江疏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阿猫阿狗，还要上赶着过来赴宴。
顾青蘅愈想，心中烦闷愈甚。
便只敷衍了几句，“也许已经在路上了吧，或者是堂姐赶路疲乏，不来了也是正常。”
“莫不是传言果然不虚，顾大小姐是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常年用汤药吊着性命？”见顾青菀神色有异，那女子忙继续追问道。
此言一出，惹来席间不少人侧目。
顾青菀一听，忙解释道：“玉姐姐莫乱说，听信了些市井流言，堂姐身体并未抱恙。”
顾青菀口中的“玉姐姐”正是忠勇侯府的三小姐崔玉莹，在盛京亦是有名的才女，仅次于江疏月。
崔王莹嗤笑一声，显然不信顾青菀之言。
若顾大小姐的身体真无猫腻，为何好好的长房嫡女，要客居临安近十年不归？
以至于偌大的宁国公府，让二房一枝独秀，占尽便宜。
高门之间的腌臜事儿还少么？
“菀儿，不知你姐姐品貌如何？”另一粉袄少女好奇地凑过来，仔细一瞧，原来是丞相府的二小姐曲长乐。
说到这丞相府，也是令人唏嘘。
长女六岁时便被贼人掳去，至今也无音讯。
只余一幼女曲长乐，独受父兄喜爱，长乐也因此被养得格外养娇气，旁人与她相处，皆不得不谦让几分。
“阿乐，我亦许久未见堂姐，不知其形容，不过大伯——”
糟了，娘亲说过，不许再在外人面前提及大伯分毫，顾青菀自知失言，忙止了话头。
心底想的却是，顾氏中人，皆生了个得天独厚的好样貌，堂姐自然不会差，也不知这话题有什么可进行的必要。
曲长乐挑眉，以为是其心虚，唇畔轻扬，围脖上一圈柔顺的白狐皮毛衬得她小脸莹白如玉，粉嫩剔透，格外天真无邪，但嘴里吐出的话却毒得紧。
“你们没听过么，坊间传得可是有鼻子有眼的，说顾大小姐满脸红疹，是以常年借口说寓居于江南养病，其实啊，你们都懂的……”
话毕，曲长乐手中团扇掩了半张面容，颇显意味深长。
“这件事我也略有耳闻，却不知是否为真。”崔玉莹眼底深藏阴狠，满是恶意。
两人一言一句，聊得不亦乐乎，倒像是亲眼见过似的。
“什么坊间传言？！”顾青菀眼眸一眯，敏锐察觉不妥。
堂姐还没回京呢，各种流言就满天飞了，显然是有心之人想损了她的名声。
娘亲叮嘱过，顾家女儿在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便是为了自己，也不能再由她们胡言乱语下去了。
顾青菀罕见冷了一张俏脸，仿佛气得从席间直直立起，声音陡然拔高：“你……你们够了！谣言而已，作不得真。况且耳听终为虚，眼见方为实，尔等好歹是世家贵女，如此嘴碎，与市井泼妇何异？”
一句话惹来众人视线。
崔玉莹与曲长乐两人面面相觑，神色讪讪。
想不到素来软包子似的顾青菀今儿竟发了这么大的脾气？
可见是真气狠了。
三人争端一起，席间气氛瞬间降至了冰点，皆是尴尬无言。
一声轻笑从不远处传来，打破了此刻的僵局。
“哟，我来迟了，可是错过了什么？”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女子款步而来。端的是，步步生莲，优雅之至。
一袭通体雪冷色斗篷全有白狐皮织成，无一丝杂色，内罩同色系襦裙，领口又以金线点缀。夕光泼洒，光华盈盈。
再观其面貌，柳眉含情，杏眸带笑，朱唇轻扬，令人观之可亲。乌发高耸如云，只有几颗珍珠点缀其间，显得格外端庄高贵。
“疏月姐姐确实来晚了，该罚！该罚！今儿可是你牵头结的诗社，结果反而最晚来了，可真叫我们好等，待会儿定要罚姐姐多饮几杯酒才是！”曲长乐崔玉莹同时起身相迎，状似亲切的挽着江疏月的手。
“好好好，都依了你。”江疏月亲昵地点了点曲长乐的鼻尖，随即含笑环顾四周，见顾青菀直立于席间，面带怒色，佯装诧异，“菀表妹，你堂姐来了吗？还不快同我介绍介绍，免得怠慢了。”
见她仍直怔怔不动，江疏月忙上前握住她的手，轻声关切：“可是发生了什么？但凡有什么事儿，都可与我说，咱俩儿是自家姐妹，不比其他。”
“表姐，我……”顾青菀欲言又止，原本灵动的眼眸此刻冷凝如霜，但因对着江疏月，自小一并长大的情谊不假，便只是摇摇头表示自己无碍。
可见，怒意仍未全消。
“欸，菀儿好大的脾气！无非是我与玉姐姐说了几句顾大小姐的传言罢了，便冲我们摆小姐架子，呵。”曲长乐见状冷嘲道。
她与顾青菀也不是第一日不对付了。
“曲、长、乐！”顾青菀咬牙，剜了曲长乐一眼。
“怎么还不能让人说了。明明就有这样的传言……”曲长乐的语气越到后面越细弱，见顾晚阑的面色趋于平静，只是明亮的大眼睛里冻结着寒冰，十分摄人，便也识趣儿住了嘴。
江疏月心下了然，面上却不显，只是态度愈发亲和起来，再配上那端庄秀雅的容貌，不由得令人卸下防备。只见她笑盈盈的道：“到底发生何事？都学会与姐姐我打起哑谜来了，而且这又同顾大小姐扯上了什么关系？”
“疏月姐姐没听过坊间传言吗，”崔玉莹凑近她，压低声音说，“顾大小姐脸上有疾，甚丑……”
“哈？”江疏月抿嘴，脸上止不住的笑意，使其褪去了几分端庄，一股子少女的娇俏便显露出来。“菀妹妹生得如此可人，顾大小姐又岂会差。再者，我只闻顾大小姐自幼落下了病根，是从娘胎里带来的。可未曾听过有什么脸疾？”
闻言，顾青菀脸色稍霁。
“哼，要我看啊，再美也越不过疏月姐姐去。”曲长乐撇嘴道。
“你这小嘴，可真是让人又恨又爱的。毒的时候，跟涂了砒霜似的，甜的时候，又像抹了蜜糖。”
江疏月捏了捏曲长乐细滑如玉，尚有些婴儿肥的面颊，一句话逗得她娇笑不已。
崔玉莹也笑出了声，附和道：“疏月姐姐评得真绝了！”
顾青菀瞥了眼江疏月，不置可否，静静坐在了席位上。
娘亲说过，顾氏若真要助堂姐争夺后位，那么她与表姐，便不可能再像往日那般亲厚无间。
毕竟，她姓顾，不姓江。
津ICP备2022002164号-2 © 2016-2023 iHuaBen.com 版权保护声明 不良信息举报:jubao@ihuaben.com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