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棚里草药的苦涩味和汗湿的酸腐气交织在一起,浓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那妇人蜷缩在干草铺就的地面上,脸色潮红得像是要渗出血来,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老旧风箱发出的嘎吱声,伴随着断断续续的痛苦呻吟。林挽月蹲下身,目光落在妇人扭曲的面容上,眉头拧成了一团,心里焦灼得如火烧一般。她对医术一窍不通,只能伸手轻轻触碰妇人滚烫的额头,声音柔软却掩饰不住颤抖:“您再撑一会儿,我们马上去找医工过来。”
站在一旁的男人将她的慌乱尽收眼底,唇角微微一勾,露出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嘲讽。他悠然直起身,拍了拍长衫上的尘土,动作间全然没了方才被流民围堵时的狼狈模样。那张清隽的脸庞此刻显得疏离而倨傲,刚才的虚弱温和仿佛不过是场戏。
他缓步走到林挽月身旁,目光细细打量着她的脸,语气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探究:“这位姑娘看着有些眼熟,不知是哪家的千金?倒没想到能在这福亭遇见,还跟着宋世子一起受这样的苦。”
林挽月心头猛地一紧,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避开他的视线。他的眼神锋利得像刀刃,落在她身上时仿佛带着钩子,令她莫名感到一阵寒意从脊背爬上来。她强压下心中的不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络子,语调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不过是世子身边的侍女罢了,跟着尽些绵薄之力。”
“侍女?”他重复了一遍,视线落在她腰间的玉络子上,眸色微微沉了沉。这玉质晶莹剔透,雕工精致非凡,绝非寻常人家能拥有的东西,反倒像是京中望族才会珍藏的古物。他唇角扬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语气里带着刻意的试探:“说起来,我当年在京城任职时,也见过不少名门闺秀……姑娘这般气度,还真是让人……印象深刻。”他故意顿住话尾,目光如钉子般牢牢锁住林挽月的脸。
林挽月攥着玉络子的指尖骤然收紧,指节泛白,但她依旧保持着平静的表情,甚至微微勾起唇角,反问了一句:“大人恐怕是认错人了。我不过是个孤女,怎么敢跟京中的小姐相提并论?”
这话看似谦逊,却藏着针刺般的锐利。江固怎会听不出来?他轻笑了一声,缓步走到窝棚门口,背对着她站定,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色,声音飘忽不定却又带着隐隐的压迫感:“也是,大概是认错了。我叫江固。”
说完,他转过身,目光落在林挽月紧抿的唇上,语气更加意味深长:“不过,这侍女的样貌,未免也太特别了些吧?”
林挽月抬眼看他,眸光清澈得如同湖水,似乎对他的话毫无觉察:“江大夫说笑了,我确实只是个侍女。”
江固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眼底掠过一抹阴鸷,但语气依旧慢条斯理:“姑娘的玉佩,可不像是侍女能用得起的物件啊。”
林挽月心中冷笑,脸上却装出几分茫然之色,轻轻答道:“这是世子所赐,贴身佩戴自然是应该的吧?”
两人的言语交锋暗藏机锋,每一句都像是一道细密的网,将窝棚里的空气压得愈发沉闷。那妇人的呻吟声似乎被这无形的剑拔弩张所吞噬,几不可闻。江固盯着林挽月那双看似无辜的眼睛,心底的笃定愈加深重——这个女子,竟然与那个林家顽固的女人有几分相似。
忽然,他向前迈了一步,声音压低,带着几分威胁意味:“有些事情,埋了便是埋了。若非要刨根问底,怕是会引火烧身。大人仁慈,不愿追究太多,但若是有人不知好歹……”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林挽月轻飘飘地打断了,她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多了一丝冷意:“大人的好意,民女心领了。只是民女愚钝,听不明白大人的深意。世子还在外头忙,我就不多耽搁大人的时间了。”
说罢,她微微屈膝行了一礼,转身就走。江固看着她的背影,眸光闪烁着狠厉,却没有阻拦,只是在她跨出门槛的瞬间,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姑娘且慢走。但愿宋世子,能一直护得住你才是。”
林挽月的脚步微微一顿,却没有回头,只攥紧了腰间的玉络子,脚步匆匆地走出了窝棚。寒风扑面而来,吹得她的鬓发缭乱飞舞,也吹得她那颗紧绷的心越发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