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抵达福亭地界时,天边的最后一抹霞光正无力地洒在大地上。黄昏的光影里,大地显得愈发萧瑟。
宋墨掀开车帘,入目是满目疮痍的景象。断壁残垣横七竖八地散落着,焦黑的梁柱如同枯骨般斜插在荒草丛中,原本的田垄被洪水冲得支离破碎,黄土裸露,干裂的缝隙像是一道道狰狞的伤口。空气里混杂着潮湿泥土的气息和隐隐约约的药草味道,偶尔飘来一丝腐朽的气味,刺鼻得让人忍不住皱眉。
刚下马车,宋墨就被一群神色慌张的官员围住了。为首的知县满脸愁容,鬓角白发凌乱地翘着,像是熬了好几天没合眼。他一见到宋墨,便急匆匆地拱手作揖,语气中透着几分绝望:“宋世子,您可算来了!流民越聚越多,粮草药材都快撑不住了,就连几处安置点也闹起了疫病,我们实在……实在是束手无策啊!”
宋墨眉头微蹙,声音低沉却不失冷静:“诸位莫要慌张,我这次带来了不少粮食和药材,还有随行的医工。先带我去安置点看看具体情况,路上再细说。”
他说完,转头看向林挽月。目光落在她被风吹乱的鬓发上,抬手将那缕发丝轻轻拨到耳后,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叮嘱:“安置点那边人多眼杂,你莫要乱跑。我已经让两名护卫跟着你,若有事,立刻派人来告诉我。”
林挽月点了点头,眼底透着几分坚定:“你放心去忙吧,我会照顾好自己,也会帮着照看那些妇孺和孩子。”
宋墨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回头叮嘱了护卫几句,这才转身快步离去。他的身影很快融入昏黄的暮色中,只留下一个挺拔而匆忙的背影。
林挽月站在原地,望着他渐行渐远的方向,轻轻吐出一口气,随即转身朝不远处的流民安置点走去。
安置点设在一处废弃的粮仓里,四周用木栅栏简单围了起来,里面挤满了临时搭建的窝棚。窝棚底下,形形色色的流民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老人的咳嗽声、孩子的哭闹声、妇人的啜泣声交织成一片,听得人心头沉甸甸的。
林挽月命护卫将带来的祛病香囊分发下去,又亲自带着几个丫鬟挨个给年幼的孩子分发干粮。饿极了的孩子们捧着饼子狼吞虎咽,嘴角沾满了碎屑,却不忘抬起头,用脏兮兮的小手拉住林挽月的衣角,奶声奶气地道谢:“谢谢姐姐。”
林挽月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蹲下身轻轻摸了摸孩子的头,声音柔和得像春风拂面:“慢点吃,还有呢。”
就在这时,一阵喧闹的争执声从安置点另一侧传来。
林挽月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几个流民正围着一个穿着青布长衫的男子推搡谩骂。那男子身形消瘦,面色苍白,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却依旧挺直了脊背,双手紧攥着一个药箱,怎么也不肯松开。
“庸医!我家婆娘喝了你的药,病情反倒加重了!你是存心要害死她吗?”一个壮汉怒吼着扬起拳头,眼看就要砸向男子。
“住手!”林挽月心头一紧,连忙快步上前,声音清亮且带着几分威严,“有话好好说,莫要动手伤人!”
那壮汉愣了一下,动作下意识地停了下来。
林挽月走到男子面前,将他挡在身后,转头看向壮汉,温声道:“这位大哥,凡事都得讲个道理。他既然在这里行医,肯定是想帮大家。若真是药方不对,也该问清楚缘由,怎能轻易动粗?”
壮汉指着不远处的一个窝棚,气鼓鼓地道:“道理?我家婆娘不过是受了点风寒,可喝了他开的药,反倒发起了高烧!这不是害人是什么?”
林挽月皱了皱眉,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见身后的男子虚弱却平静地说道:“这位姑娘有所不知,她的风寒已经入里,若是不用猛药压制,怕是会引发肺炎,到时候……”
林挽月猛地转过身,目光落在男子脸上。
昏黄的暮色勾勒出他清隽的眉眼,鼻梁挺直,唇色偏淡,纵然神色疲惫,也掩盖不了那一身儒雅之气。
这张脸,她太熟悉了。
他是李嵩的手下,当年随李嵩一起闯入林府时,他的模样便深深印在她的记忆里。
林挽月瞳孔骤缩,失声喊道:“你怎么会……”
男子似乎并没有认出她,只是微怔了一瞬,苦笑着颔首:“这位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壮汉见两人似有渊源,顿时愣住了,气势也减弱了几分,嘟囔道:“你们认识?可他这药……”
林挽月迅速压下心底的震惊,恢复冷静,看向男子问道:“不认识,不过既然是大夫,不妨说说具体情况。你的诊断如何?开了什么方子?”
男子点了点,将药箱放在地上,取出脉枕,道:“姑娘若是信得过我,不妨随我一同去看看病人?”
林挽月稍作犹豫,随即果断点头:“自然。”
她转身交代了护卫几句,便跟着男子朝那窝棚走去。暮色愈发浓郁,冷风穿过窝棚的缝隙,发出呜呜的低鸣,像是谁在低声哭泣。而林挽月的脑海里,此时却全是疑问——李嵩的手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为何会沦落到这般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