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摇晃着驶过正午的黄土路，车轮碾过的地面扬起一片呛人的尘土，灼热的日光洒在车帘上，令人喉咙干涩难耐。随行的护卫拉紧缰绳，声音洪亮地喊道：“公子，小姐，前面有片杏林，正好能歇脚喝水，避避这毒日头。”
宋墨微微睁开眼，眼中倦意稍减，声音低沉道：“也好。”
车帘被掀开的一瞬，风裹挟着草木清香和尘土扑面而来。宋墨先一步下车，旋即转身，稳稳伸手扶住林挽月。她踩着车凳落地时，裙摆被风扬起一角，腕间系着的红绳微微颤动，银铃叮当作响，声音细碎而清脆。
杏林虽不大，但枝叶繁茂，青涩的杏子挂满枝头，压得树枝弯曲。树下几块石桌石凳摆放简陋，显然是行人常用来休憩的地方。护卫们手脚麻利地搭起遮阳棚，烧水煮茶，而林挽月则缓步走到杏林边缘，蹲下身细细打量路边几株蔫巴巴的野菜。
“这是荠菜，还有苦苣。”她的指尖轻抚过枯黄的叶片，语调微低，“若是放在福亭，这些怕是灾民赖以活命的食物。”
宋墨走近她身旁，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不远处的田埂上，几个衣衫褴褛的农人佝偻着身子，在干裂的土地里翻找。他们的动作迟缓而麻木，连抬头看一眼马车的力气都没有。
“天灾无情啊。”宋墨低声叹息，语气里透着几分沉重，“赈灾粮一时半会儿到不了，这些百姓怕是早已断炊多日了。”
林挽月直起身，望着那些农人的背影，眉心微蹙，心中浮现自己还未遇到窦昭时的狼狈模样。她从袖中掏出一个布包，里面装着临行前蒋夫人塞给她的干粮，递给身旁的护卫，语气轻柔却坚定：“去，把这些饼分给他们，再送些水过去。”
护卫应声离去，宋墨看着她眉间的悲悯，抬手拂去她发间粘着的草屑，语气温和：“你心肠太软了。往后到了福亭，这种景象只会更多，怕是要让你心疼坏了。”他并未深究她此刻的心绪，只当她是为眼前的惨状动容。
林挽月抬眸看向他，眼底的担忧未散，却多了一抹坚毅：“心疼又如何？能帮一分是一分。总比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他们受苦要强。”
话音未落，远处忽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孩童的哭喊。几个人影跌跌撞撞冲向杏林，为首的是个满脸血污的中年汉子，身后跟着抱着孩子的妇人和两个瘦弱的少年。而在他们身后，隐约有几个手持棍棒的壮汉紧追不舍，口中骂骂咧咧，凶神恶煞。
“不好！”宋墨眉头一皱，迅速将林挽月护在身后，声音低沉命令道：“护卫戒备！”
护卫们拔刀上前，将两人团团护住。那中年汉子看到杏林中的马车与护卫，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哭喊：“贵人救命！贵人救命啊！”
几名壮汉停下脚步，见宋墨一行人衣着不凡，又有护卫持刀相护，脸上闪过一丝惶恐，却依旧嘴硬不肯退让。为首的壮汉叉腰喝道：“这是我们村的事，贵人莫要多管闲事！这老东西偷了我们家的粮食，我们是来抓他的！”
中年汉子猛地抬起头，脸色因愤怒扭曲，嘶哑着嗓子反驳：“我没有偷！那是官府发的赈灾粮，被你们抢了去！我只是想讨回一点给孩子活命啊！”
林挽月听到这里，心头一震，从宋墨身后探出头，看向那妇人怀中的孩子。孩子不过两三岁大，面色蜡黄，嘴唇干裂，已然哭得没了力气，只剩下微弱的抽噎声。
她的心仿佛被什么狠狠刺了一下，忍不住攥紧了宋墨的衣袖。宋墨感受到她指尖的颤抖，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传递出沉稳的力量。他抬眼看向那些壮汉，目光如刀般犀利，冷冷开口：“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抢夺赈灾粮，逼死百姓，你们好大的胆子！”
壮汉们被他的气势震慑，不由得后退两步，嘴里却依旧不认错：“贵人休要血口喷人！这赈灾粮本就该由我们看管，他这是偷盗！”
“看管？”宋墨冷笑一声，声音寒意逼人，“我看你们不过想将赈灾粮据为己有，中饱私囊罢了！”
话音刚落，他便朝护卫使了个眼神。护卫们立刻反应过来，上前将那些壮汉团团围住。这些平日横行乡里的恶徒哪里见过这阵仗，顿时吓得面如土色，双腿发软，扑通扑通跪倒在地，连连求饶。
林挽月顾不上这些，快步走到妇人身边蹲下，小心翼翼摸了摸孩子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让她心头一沉，她匆忙从马车上取下一个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又让护卫拿来温水，轻声对妇人道：“快，把这药给孩子服下，能暂时缓解高热。”
妇人涕泪横流，连连叩头道谢。中年汉子也擦干眼泪，对着宋墨与林挽月深深作揖，哽咽道：“多谢贵人救命之恩，多谢贵人……”
宋墨摆了摆手，平静道：“起来吧。此地不宜久留，你们带着孩子，随我们一同行路，等到了前方驿站，再做打算。”
中年汉子怔了一下，随即喜出望外，又要跪下磕头，却被宋墨抬手拦住。
林挽月见那孩子服下药丸后呼吸逐渐平稳，绷紧的神经才稍微放松。她站起身，看向宋墨，眼底既有后怕，也多了几分了然。
福亭未到，乱象已生。这一路，注定不会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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