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灾叮嘱
她轻吸一口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系着的玉络子，那玉是暖的，却暖不透她此刻悬着的心。她微微垂下眼帘，长睫如蝶翼般轻颤，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担忧，声音柔和却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严肃：“福亭那边天灾还没消停，流民到处都是，乱得很。咱不兴瞎猜疑，可人的心思藏得深，谁知道那些灾民里头会不会混进几个不安分的？你们去赈灾是好事，是积德行善的大功德，但也别忘了护好自己，多留个心眼，总归没坏处。”
话音落下时，她抬眼看向面前站着的一对璧人，目光先落在宋墨身上，带着几分审视，又带着几分疼惜。宋墨身姿挺拔如松，一身玄色劲装衬得他肩宽腰窄，只是眉宇间那抹化不开的沉郁，终究是藏不住他身份敏感带来的阴霾——朝堂之上明枪暗箭从未停歇，江湖之中虎视眈眈的仇家更是数不清，此番远赴福亭，无异于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
而后，她的目光又转向身侧的林挽月，眼底的担忧更甚。林挽月是定国公府捧在手心里的宝贝疙瘩，自小养在深闺，虽不是不识人间疾苦的娇小姐，却也从未经历过这般兵荒马乱的场面。福亭如今饿殍遍野，疫病说不定也在暗处滋生，那样的苦，那样的险，她如何能不心疼？
那一句句叮嘱如春日细雨般落下，绵密而执着，每字每句都透着她压不住的担忧。她甚至能想象到，若是二人在福亭出了半分岔子，定国公府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而她，又该如何承受那样的后果？光是想想，便觉得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闷得发慌。
林挽月听得认真，她微微颔首，嘴角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眉眼弯成了两道新月，语气软糯却透着不容动摇的坚定：“姑姑您放心，我跟宋墨都会多加小心的。我带了府里秘制的祛病香囊，又备了些常用的伤药，绝不会给大家添麻烦，还能帮着照看那些受灾的妇孺。”
宋墨站在一旁，身姿如松，闻言低低应了一声，声音醇厚如古玉相击，神色沉稳得让人安心：“母亲不必挂念，儿子一定看好阿遥，绝不让她有半分闪失。到了福亭，也会全力帮衬官府赈灾，安顿流民，清查隐患。”
蒋夫人看着二人，见他们一个眉眼温柔却心怀丘壑，一个沉稳内敛且行事周全，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些许。她目光柔和得像是浸了温水，嘴角扬起一抹浅淡的浅笑，又絮絮叨叨地交代起了琐碎事儿——路上要记得按时用膳，莫要因赶路就饥一顿饱一顿；福亭气候比京城阴冷，夜里寒凉，定要盖好厚棉被，莫要贪凉；落脚的地方要仔细查验，门窗务必锁好，夜里值守的护卫要多安排几人……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从衣食住行到安危防范，事无巨细，仿佛要将所有能想到的叮嘱都一股脑儿地塞进二人耳中才罢休。宋墨与林挽月耐心地听着，偶尔应上一句，眼底皆是暖意。
晨光悄然爬上府门的檐角，那鎏金的瓦当在熹微的光线下渐渐泛起温润的光泽。庭院里的薄雾被风一点点拨开，金色的阳光如同融化的蜜糖，洋洋洒洒地落在三人身上，像是为他们披了一层暖意融融的薄纱。檐下的铜铃被风拂过，发出细碎清脆的声响，伴着蒋夫人的叮嘱，竟生出几分岁月静好的意味。
宋墨抬眼瞄了下天边的日头，那金色的光芒已经穿透云层，将天际染成了一片暖黄。他低声说道：“母亲，时辰不早了，再耽搁下去，怕是赶不及在天黑前到下一个驿站。我和阿遥该动身了。”
蒋夫人点点头，眼中的不舍几乎要溢出来。她伸手松开了一直握着的林挽月的手，转而替宋墨理了理衣襟的褶皱，指尖稍作停留，那微凉的触感带着母亲独有的温度。她嗓音轻缓，像是怕惊扰了这晨间的宁静：“去吧，路上当心，凡事三思而后行，早点回来。娘在家里，等你们平安归来。”
林挽月微微躬身行礼，裙摆划过地面，漾起一圈轻柔的弧度，语调温润如春水：“姑姑保重身体，莫要为我们忧心。我们走了。”
宋墨也躬身一揖：“母亲保重。”
蒋夫人站在府门前，目送着二人转身走向停在巷口的马车。宋墨细心地扶着林挽月登上马车，而后自己才利落地上了车。车帘落下的那一刻，蒋夫人仿佛看到林挽月掀开车帘一角，朝她挥了挥手。
马车轱辘辘地滚动着，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声响，渐行渐远。蒋夫人站在原地，目光追随着那辆马车，直到它拐过街角，彻底消失在视野之中。
她怔了片刻，晨风吹起她鬓角的碎发，带来几分凉意。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声叹息里，满是牵挂与不舍，良久才慢慢收回视线，转身缓步回府，府门在她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门外的晨光与喧嚣。
马车一路奔腾向前，四蹄翻飞的骏马扬起阵阵尘土，朝着福亭的方向疾驰而去。车厢内铺着厚厚的软垫，隔绝了大部分颠簸。林挽月倚在窗边，手肘撑着小几，目光追随着窗外飞逝的景色——道旁的杨柳抽了新枝，田间却一片荒芜，偶有几个衣衫褴褛的流民，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朝着远方走去，那背影透着无尽的凄凉。
她的心思也随着这满目疮痍飘向了茫茫未知的福亭。她知道，这次福亭之行绝不会平静。天灾之后，必有乱象，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那些暗藏祸心的奸佞，还有那不知何时会爆发的疫病，无一不是潜藏的危机。
但她转念看向身侧闭目养神的宋墨，他即便闭着眼，周身也透着一股让人安心的气场。林挽月心底顿时升腾起一股踏实感，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她明白，无论前路如何艰难险阻，他都会陪在她身边，护她周全。
寒风从车窗的缝隙中钻进来，吹得她鬓边的发丝微扬，鼻尖一凉。林挽月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却没有将车窗关上，反而睁大眼睛，眸光闪烁着一抹倔强的坚毅，像是寒夜里倔强燃烧的火苗，明亮而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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