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暖意氤氲，一炉安神香散发着淡淡幽香，驱散了暮春时节残存的凉意。林挽月刚落座，便下意识握住她的手，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让她蹙起眉头，“寿姑，你的手怎么这么冷？快喝点热茶暖暖。”话音未落，她已执起一旁的汝窑瓷壶，为窦昭斟上一杯热茶。
茶水冒着缕缕白雾，茉莉花香若有似无地弥漫开来。窦昭接过茶盏，微凉的指尖触碰到温热的杯壁，寒意总算褪去几分。她捧着茶盏，小口啜饮着，目光却不经意地掠过车厢的另一侧。
宋墨正襟危坐，一袭月白锦袍衬得他愈发清隽。墨发被玉簪束起，眉眼间透着疏离的冷淡。他手中捧着一卷书册，似是早已在此等候多时。察觉到动静，他缓缓抬眸，看向窦昭，声音清淡，“想必德真那边，窦小姐已经劝好了。”
德真，是邬善的字。窦昭握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温热的茶汤顺着喉咙滑下，却难以平复心底泛起的涟漪。方才在邬善病榻前的对谈，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少年躺在病榻上，气息虚弱，眼神却倔强而清澈，仿佛淬了星光。“我并非想以病相胁四小姐。”他的声音因病痛略显沙哑，却依旧清晰，“只是四小姐上次的一番反问，直击我心底。”
“婚姻大事，究竟是论对错，还是论心愿？”同是身不由己，窦昭也未曾想过草率嫁人。
邬善的眉头轻锁，像是有解不开的心结。他凝视着帐顶流苏，声音低得如同自语。片刻后，他转过头，目光笔直投向窦昭，带着迷茫与坚定，“但婚娶一事，我做不到只论对错，而不顾愿不愿。”
愿不愿。
这三字如石子投入湖面，在窦昭心间激起层层波澜。她何尝不懂这份心境？前世，她因家族摆布嫁给了所谓的“门当户对”，却终遭背叛。这一世，她步步谨慎，便是为了不再重蹈覆辙。
正因如此，她才答应了林挽月，来劝说这个执拗的少年。
车厢内陷入沉寂，唯有安神香的烟缕在空气中缓缓升腾。窦昭回过神来，抬眸望向宋墨。他已放下书册，垂眸注视着膝上的茶盏，眸光深邃如藏着万千思绪。他没有再追问，也没有多言。
窦昭安然归来，料想邬阁老已知晓她去见邬善一事。以邬阁老的精明，断不会为难她，甚至可能会感激她劝好了自己的孙儿。
况且，窦昭神色平静，眉眼间毫无波动，显然她与邬善之间已说开了。那些埋藏在少年心底的执拗与迷茫，恐怕已在方才的交谈中消弭殆尽。
林挽月见两人皆沉默不语，便笑着打圆场，“好了好了，事情既已解决，咱们也别耗着了。夜深了，先送寿姑回去吧。”
窦昭放下茶盏，唇角浮现一抹浅淡笑意，轻轻点头。
宋墨抬眸，目光落在她的脸上。那笑意虽浅，却如春日初升的第一缕阳光，悄然驱散了他心底些许阴霾。他微微颔首，声音依旧淡漠，却掺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走吧。”
纤云在外听得真切，连忙扬声吩咐车夫，“走吧。”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轱辘轱辘”的声响。窦昭掀开车帘一角，望向窗外。她微微眯起眼，唇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有些事，说开了，便好了。
有些路，走下去，便明了。
马车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街道尽头，唯余一地紫藤花瓣，在春风中轻轻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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